第12章 双重枷锁

幽静的青灰色庭院里,大株洁白梨花迎风招展,灰绿色竹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发出沙沙的轻轻的声音。

穿着鸾紫色袄裙的年轻女子蹲在门槛旁边,手里捧着一样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东西,眼神严肃。

她的裙摆已然拖到了地下,自己却浑然不觉。

燕婉的手里,捧着的是一个黑糊糊的坛子。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觉得手感沉甸甸,冷冰冰的。

坛子被蜡封了口,厚实的蜡底下则是暗色的油纸。

燕婉徒手还剥不下那些蜡,只得找了小刀子出来,一点点的把蜡割下来。

好不容易把蜡都弄掉了,接着就揭开油纸。纸张刚一挪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涌了出来:“好难闻……”

这个时候翠翠也注意到了她这边,不再守着炉子打瞌睡,走出来蹲下,跟她一起好奇的看着坛子。

“这是什么啊少奶奶?”

“我还想问你呢……”

黑色小坛子里装的是米粒一样的东西,大半罐沉甸甸的。这米粒却不是常见的白色黄色,而是浓重不祥的血红色。再低头细闻,确实有股子干涸很久的血腥味。

翠翠好奇的看着那些血米:“这是什么米啊,我从来没有见过。看样子似乎是糯米,但糯米从没有这种颜色的啊!”

“糯米?”

燕婉捻起几粒米细看,确实看起来像糯米,只是这颜色……

被血浸泡过才有的颜色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用的什么血?

燕婉心里有太多问号。

殷红米粒静静躺在她洁白的手心,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时候翠翠在一旁说道:“说起这个,我才想起来。以前在乡下家里听老人说了,糯米是辟邪的呢。”

“糯米辟邪……那要是用血浸泡过呢?”

翠翠想了想之后说道:“血……倒是听说黑狗血也是辟邪的,不知道这米是不是用黑狗血泡过……”

糯米加黑狗血,双重辟邪,威力加强版。

辟的什么邪,谁是那个邪?

燕婉的眼前,浮现出沈琳琅苍白到透明的脸庞。

他一直待在这里吗?是不想出去,还是没办法出去呢?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禁锢住了吗?

因为要救她,所以强行闯出去?受到了伤害?

燕婉的心里,整件事的脉络,渐渐的清晰起来。

想着想着她又低头细闻,觉得不止是血的味道,还有一些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味道。脑子里突然想到,传言中朱砂也是红色的,也是辟邪的……

三重威力加强版吗?真狠啊!

她捧着一坛血米发呆,这个时候太阳却从云层里出来的。她正好蹲在门槛的位置,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射进来的时候明亮的一晃,转瞬即逝。

燕婉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瞬间,连忙起身看向头顶的木头夹层:“那儿是什么东西?”

翠翠站起来垫着脚看:“什么啊,我没有看到啊!”

燕婉仰着头看着那个位置,吩咐她道:“去搬个凳子过来——不,凳子的高度还不够,再加一张桌子。”

翠翠听话得很,很快搬来了一张小桌子,再垫上一个凳子,高度就足够了。

翠翠挽起袖子:“让我来吧,少奶奶仔细摔倒了。”

“不,我自己来。”

燕婉拒绝了小丫鬟的帮忙,自己爬了上去。

翠翠连忙在一旁扶住凳子,生怕她摔下来了。

燕婉抬起头来,手指摩挲着,在大门顶上仔细的寻找,之前看到的那个闪亮的物件……手指摸来摸去,指尖感受到的尽是木质的温润质地。但很快,一点冰冷的触感,出现在她指头底下。

“找到了——”

她用了点力气,拽出那塞在木头缝隙里的东西,然后方才提起裙摆跳下去。

“少奶奶小心啊!”

小丫鬟连忙搀扶住她。

燕婉却只顾着刚才找到的东西,刚刚站好,就拿起那东西来看。

“欸,是面镜子啊!”翠翠在一旁好奇的说道:“怎么塞在这里呢,而且,现在很少看到这样的铜镜子了。”

确实,刚才燕婉从门顶取下来的就是一面小巧的铜镜子。前面是光滑可以照人的,后面则镌刻着太极八卦图样。

看清楚之后,燕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朱砂加黑狗血泡过的糯米还不够,还在房门顶上塞了这个东西!

沈琳琅……你的家人,到底把你当做什么?

你为了救我,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一时间,燕婉的心情万分复杂,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小丫鬟敏感的感受到了她此刻低落的心情,也不敢开口了。

过了好一会儿,燕婉才开口道:“翠翠,你有没有听说过,如果要让这些东西失去辟邪的效果,该怎么处理才好?”

“嗯,都说狗血怕脏东西,大概……用脏东西泡过之后就失效了?至于这面镜子,我就不知道了。”

燕婉与翠翠一起动手,把那坛子泡在了冯妈妈的夜壶里。看着暗黄液体逐渐把小坛子浸透。燕婉觉得紧绷的心绪松缓了一些。

翠翠去埋掉脏了的坛子,然后燕婉看着那面铜镜子,有点犯难。

这东西大概不怕被尿浸泡,也轻易砸不碎,该拿它怎么办呢?

看着手里这明光铮亮的铜镜子,燕婉突然想起一个传言——八卦镜这种正气凛然的东西,最害怕极阴之物。

极阴之物,极阴之物……燕婉耳根隐隐发红,想起自己这几天刚好月事来了……咳咳,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一整个白天,就这么转瞬即逝了。

夜幕再次悄然降临。

竹叶在晚风中被沙沙吹响,清幽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小巧宁静的庭院。

等到别人都入睡之后,燕婉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一件水粉色的棉质鹤氅,戴上大大的兜帽,走出了屋子。

鹤氅很长,长长的尾部在青石板上悄然无声的滑过,如同水粉色的一道波纹。

迈步走进书房,燕婉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淡黄色光晕笼罩寂静无人的书房,燕婉站在中间,抬眼四顾,轻声喊出那个名字:“沈琳琅?”

冰冷的吐息在鬓边出现,柔滑却没有温度的手轻轻碰触她的手背:“燕婉。”

燕婉惊喜转身,对上他温柔的黑眼睛:“你终于出来啦!”

沈琳琅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微笑的看着她:“嗯。”

一人一鬼携手在窗前坐下,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听着竹叶的沙沙声音。

诡异的温情。

燕婉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他:“你看起来好了很多。”

“嗯,谢谢你,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沈琳琅一直在看着她,眼神极其温柔。

“你还不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跟我说什么谢谢?……对了,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回答我啊?”

“当时我受伤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想着必须要告诉你,不要再去湖边……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燕婉听着他的话,怜惜的执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印上一个冰冷的吻——她的唇是温热的,可惜他的掌心是冰冷的。所以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冰冷吧?

一个轻轻的掌心吻,让这俊美的男鬼红了耳根——其实没有红,也没法红,但燕婉就是这么感觉到了。

灯下看美人,不,美鬼,感觉更美了呢。

沈琳琅深深的注视着她,舍不得眨眼似的:“燕婉……”

燕婉却不再耽搁于儿女情长了,很快抽离出来,完全没有沉浸进去的样子。倒是沈琳琅,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燕婉问道:“我白天在院子里找出两样东西毁掉了,看来就是它们害你成了之前那个样子。从前,你有什么感觉吗?”

“就是感觉虚弱,非常的虚弱,还有被禁锢的感觉。直觉告诉我,千万不要离开这个院子。”

可这个傻瓜还是离开了院子,为了救自己,弄成那个样子……燕婉眨去眼里一点湿润,又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家人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你?好像你不是他家少爷,而是仇人一样。”

沈琳琅终于收回视线,垂下眼眸。

灯光下他的密压压的睫毛在眼底留下浓重的阴影,燕婉突然觉得手痒,很想摸一摸那又长又密的睫毛。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琳琅才抬眼看过来,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眼里,确实是一片迷茫之色。

“你怎么会不知道?”燕婉不解。

“我是真的不知道……”沈琳琅苦恼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这里面,是一片混沌……只记得从前自己读书的事,跟母亲在一起时候的事,还有一些别的小事。之后我是怎么死的,发生了什么事,后来又怎么会留在这里,我……全都不记得了。”

燕婉闻言,沉吟起来,久久没有言语。

沈琳琅小心的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好久没有开口说话,神情变得忐忑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燕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莞尔一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丢失那些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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