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岐回头,见一边小兵手里捧了件他的白狐氅,这才感到寒意侵体。方才在马上远远望见刺客挥斧,他不及多想,嫌厚重的外氅碍事,早在飞身下马前随手扯下扔开。
他接过,一面利落展开披上身,一面吩咐:“快再换辆马车来。还有,着人往前探路,找最近能安营的地方,立刻驻扎。”
文绍领命去后,四下一时沉默。
邹岐方觉,方才情急之下,他又脱口而出那个叫惯了的旧称。
目光不免又往车内转去。车厢暗处,裴绫并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门边一块木板咯吱一声裂开。
“裴娘子,这车要撑不住了,需得立刻下来。”他这才回神,马上抱拳,中断了过于久的注视。
裴绫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空茫茫,但依着他的话,挪到了车门处。车辕有些高,往下看去,只见地上一大片被染得黑红的枯叶。风一吹,扯动粘在一处的叶片,她的身子也跟着不受控地抖了抖。
正迟疑着伸腿,邹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失礼了。”
人被不轻不重地往外一揽,身子一轻,膝弯和后背随即被稳稳托住。裴绫低呼,下意识扯住了他的衣襟。
步子立刻加快,随后她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方干净的石头上。
“裴娘子,没事了,刺客已毙,再无人会伤你。”
邹岐退了半步,握紧长剑,环视周遭。高大身影仍将裴绫拢入一片阴影,也挡了些寒风。
裴绫抬头,视线费力聚焦。眼前人轮廓分明的脸上,血污与汗渍被用袖口擦过,在颊边拖曳出几道痕迹;长睫阴影中,有道新愈的细疤从鼻梁横到眼下。
戾气未散的俊朗面孔一片狼藉。
但随他低头,四目相撞,裴绫分明能感觉,垂落的幽深目光抖了抖,一时失怔,旋即猛地紧缩翻涌,转出一种近乎惶恐的忧切。
她仍如什么都没看进去一般地望着他。
凝望着自己的沉默与空洞几乎将邹岐吓到。
“身上可有哪里不适?王妃?”他立刻蹲下身,尽量让视线与她的相齐。
“裴绫?”
仍没有应。
“不要吓我...”
焦急之下,他握在了那只摊在膝头的手上,用力将人推了推,“你快应一句...”
然而随之而来的感受是一片冰凉和湿意。邹岐动作一僵,看去,一道刺目的红痕粘在自己手上。
“怎么回事?”说话声音变了调。
裴绫低头看着,无所谓似地展了展五指。随之,伤处更多血珠渗出。
嗤一声,邹岐已翻出了中衣,撕下上面未染血污的一角。
“是不是方才伤的?裴绫,你应一声...”他一面急切地往伤上缠绕,一面仍紧盯她的神情。
忽地,苍白的手同那缠了一半的布条一下抽回。
裴绫狠狠往前一推,猝不及防。邹岐在地面撑了一把,差一点就重心不稳。
“不要动我...”
通红的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她声音和人一样,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要杀我...为什么你...你...”
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口。连日来的恐惧、绝望、委屈,以及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终于成了埋进膝间的失声痛哭。
邹岐心底荒谬地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起身。
半步距离之外,眼前的人如落叶一般脆弱单薄,瑟瑟颤抖。
他默默将身上洁净的狐氅解下,展开,覆在裴绫紧紧缩起的肩上,随即再退了半步。
随凄凉的哭声荡在旷野,他只觉自己的肺腑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闷痛得难以呼吸。
不知多久,小芍和小蔷终于乘着另一辆完好的马车来了。
两个人担忧惊恐地上前,替裴绫擦去脸上的血和眼泪,又温言安慰。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往小芍怀里一靠,哭声又大了几分。
“你们好好陪着,切勿叫她悲痛伤身。”
邹岐远远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将人扶稳,才如下寻常军令一般开口。
“平安护送您返回南景,是圣命,今日之事,是末将失察,绝无下次。”
他顿了顿,“前路尚远,娘子也请一定珍重身体,否则末将也无法交差。”
语毕,他利落地转身,踏镫上马,一扯缰绳,便向着队伍前方疾驰而去。
.
裴绫本以为这些天来,她对痛苦的领悟已经到头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伏在枕上淌泪,一直到小芍不知第几次替她擦脸,道:“娘子别哭了,马上就要下车了,一会外面冷风一激,就要疼的厉害了。”
一侧小蔷叹口气:“哭一哭总好过闷成了心病。”
等终于止了抽咽,裴绫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一阵持续的隐痛。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所及,裙衫内侧竟又沾染上了些许刺目的鲜红。
小蔷与小芍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霎时变得紧张无比。
好在很快到了营地。营帐中,她换了干净衣裳,郎中再替她诊脉。
“娘子气血有亏,加之惊惧过度,才又见了些红。好在根基未损,只需静养几日,切忌再有大悲大喜,便可无虞。幸而走前将军叫采买了许多药材,我这就开个安神的方子,您喝下好生安睡最要紧,不必担心。”
很快整个营帐里都是又腥又苦的药气。
不知是痛哭还是那药的作用,当裴绫被安置在狭小的行军床上,厚重的棉被裹住身躯时,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周遭的一切如此陌生,床板坚硬,帐布粗粝,药气与土腥气难闻...可她竟奇异地觉得无所谓了。
经历了白日里的种种,先前的一切忽然恍如隔世。褚谅好像已经去了很久,孩子也好像从未存在于她腹中。此刻她提不起恨,提不起悲伤,提不起恐惧,心头空空如也。
又或者,她只不过是太累太累了。
她再次看了看手上的伤,已被小芍她们仔细清理过,系着的衣角也换成了干净的纱布。
今天,她又活过来一次。
没过多久,裴绫缩起身子,沉沉睡去。
-
帐内灯火熄灭,小蔷悄悄退出,走向主帐方向。
还未近前,便见邹岐已伫立在帐外阴影中,好似已等候多时。
“郎中去过了吧?她睡了?”邹岐先开口。
“是。裴娘子喝了些安神药睡下了。她神智都还好,只是郎中同我们说...”小蔷话回一半,顿了顿。
“可有大碍?”
“郎中诊过,娘子才小产,白日又受大惊,有些血崩之兆,若是不好好调养,恐...日后子嗣艰难。”
一阵沉默。
“军中药材都够么。”
“够,郎中说出发所备的药,够用这一路了。”
“好。你回去伺候吧,有劳你们多上心。”
小蔷行礼退下。
她方一离开,邹岐面上最后一丝温度骤然消退,继而同文绍执起火把,往军营外步去。
营边树林中,一男子被捆缚在树上,浑身血迹斑驳。周遭兵士持械肃立,见邹岐到来,无声让开一条路。
“问出什么?”邹岐缓步向前。
“将军,他只说是为民除害...”
文绍冷冷横说话的兵士一眼,叫他闭了嘴。
邹岐未回头理会,只走到那男子面前,停下。火光映照下,他目光沉冷如铁:
“谁派你来的?”
男子狞笑:“无人指使!”
邹岐面无表情地后退半步,立刻有兵士上前,一人用刀柄猛击男子腹部,另一人则用布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男子身体剧烈抽搐,额角青筋暴起,发出痛苦的闷哼。
邹岐放缓声音:“问你最后一遍,何人指使。”
男子呸了一声:“我原当你是我北化铮铮铁骨的男儿!竟如此袒护那南蛮妖女!她克死夫家,秽乱宫闱,诛杀此等妖孽,是替天行道!你...”
话音未落,邹岐猛地抄起身旁架着的火把,反手抡在男子太阳穴上。
咔嚓一声,男子的叫骂戛然而止,头颅歪向一边。
邹岐转身离开。
文绍快步跟上,叹了口气:“你何必动怒?不过是一条疯狗。杀了他,又能去问谁?”他目光落在邹岐洇湿的后背,“伤又裂了,去包扎一下吧。”
邹岐只是大步往前,脸色难看至极。
“原本催着行军,是想尽早离开燕宁地界,以免陛下那边有人反悔,夜长梦多。”
文绍应着:“定不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若真要她性命,不会用这种手段,也会知会我们。看这行事,的确像是些被煽动的极端之徒。”
“罢了。不论宫里还是民间,想让她死的人看来都不少。”
文绍再应:“两国对峙,民间仇南之风一直不减。唯有尽快送到边境,方能真正安心。”
邹岐没再接话,沉默走着。回到营地,遇上一队夜巡的兵士。
他停步,平静吩咐:“裴娘子帐周,加派一倍人手,昼夜巡视。再出半点差池,军法从事。”
“遵命!”
然而话音落后,他的脚步却莫名地跟了跟那队兵士,朝着那座已熄了灯的营帐走了几步。
“将军,”文绍在他身后出声,带着些劝慰的意味。
“走反了,军医帐在另一边。”
邹岐脚步顿住,转身,擦着文绍的肩侧,径直朝着军医帐的方向大步离去。
和第一个男主有十几章的二人转感情线,大概是隐忍克制自卑将军变爱而不得小疯狗[小丑][抱抱]
求灌溉求收藏[玫瑰][抱抱]有红宝掉落[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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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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