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又磨蹭了半刻,才下定决心回去。
时辰也不早了,得把裴绫叫醒。
然后,方掀开帐帘,二人就对上了正坐床边梳头的裴绫的眼睛。
二人顿时钉在原地。
一阵面面相觑后,小芍发出一声干笑:“娘子...您起来啦?”
却见裴绫微微抿嘴,语气温和如常:“你打帘子时,我见天气似乎很好。出发前,我还想在外头走走。”
“是是是,我们马上打水来给您梳洗。”二人立刻各找了件事忙碌起来。
裴绫步出营帐时,被雪地反射的日光晃得眯了眯眼。雪后新霁,满目皑皑白雪之上,碧空如洗,天际另一侧尚悬一弯月影。
这次一停就是整整十日。这十日给了她好好将息的时间,除了久卧身上发酸,其他的病痛几乎都已无觉。
只是方才醒来,踱到门边,耳朵里听了一番话,又叫心口有些发闷。
那年,为了邹岐这事,裴绫头一回同褚谅吵了嘴,好几日没有同他说话。
但最终褚谅还是没有进言。他只道,若要明哲保身,远离纷争,就绝不能轻易站队,涉军务之事更是大忌。睿王势众,自己一言不慎,就是自投罗网,遑论救人。
朝堂风云诡谲,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裴绫何尝不明白其中利害。可那终究不是旁人,是与褚谅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挚友。更何况,她跟褚谅从相识到相守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邹岐亦兄亦友,始终相伴左右。有这份情谊,她完全无法接受褚谅近乎残忍的“理智”。
可她也只能在邹岐走时悄悄去城外送他一程。当然,这于事无补,不能抵消千分之一她心中连带着褚谅那份一起的愧疚。
但是,她万万不曾料到,再见到邹岐,竟是三年之后,他冷着脸,在她面前宣判褚谅死路一条。
相较褚谅当年,他邹岐的回报残忍了何止百倍。
方才帐外的话,裴绫没敢听完,只听到“淮南侯府没了”便退回来,独自顺了半天气。
她瞧出两个侍女唯恐她听见她们议论那些旧事,便顺势装作浑然未觉。
而且现在的确,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无论为着不叫旁人尴尬为难,还是为着维持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心绪,她都该装作毫不在意。
她不觉向阳光充沛处挪了几步。好在日头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深吸几口清冽之气,胸中的滞闷似也散开不少,连身上的酸软也松快了些。
抬眼见小蔷与小芍正往来搬运行李上车,裴绫便走上前去欲伸手帮忙。小芍起初不肯,最终还是拗不过,分了她一个轻巧的包袱。
二人穿在正在收撤的营帐之间。眼前之数,少说有数百顶,其间不断有兵士奔行。
裴绫忽然想起什么,也是为了缓和些莫名凝滞的气氛,转头问小芍:“这次好似有不少人马,大约不止是为了送我?”
“对,如今将军封了定淮将军,掌边境上望州一带防驻,这次便是带兵一同南下,也护送娘子。”
裴绫神色略微收紧了些。
“这次...要带多少兵去边境?”
“这次随行的都是精骑,约莫三四千吧?不过奴婢恍惚听文将军提过,南衙那边来日还要增调数万人过去...”
“突然调兵做什么?”裴绫蹙眉。
“这等军中机密,奴婢就不知了。”
感觉心口重重跳了两下,裴绫不再追问。
上次边地大规模交兵,还是她十四岁那年。彼时南景正值极盛,她的伯父武庆帝亲征大破北化边军,夺了边地两个郡,还要求北化遣送当时还是储君的先帝的幼子至昇京,以为人质。
为示“交好”,南景亦遣了裴绫北上。她的父亲是武庆帝的庶弟,本只是郡主的她为此被册了嘉安公主送往燕宁。这次礼尚往来显然不过是个过场,一个无足轻重的宗室女,自然比不上北化将来皇帝的亲子。
彼时,先帝与徐皇后伉俪情深,膝下仅有皇后所出的三位皇子。那位被送走的幼子,正是褚谅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当年出质时年岁尚幼,如今算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
这些年,裴绫嫁与褚谅,一心相夫。褚谅淡泊不争,她也几乎不留心国事,却也知北化厉兵秣马,国力日盛。而对于南景,自伯父无后崩逝,父亲兄终弟及后的朝局,自己竟一概不知。
有时思及此处,心下不免隐忧。父亲从前不过是个寄情山水的闲散亲王,骤然登位,在波诡云谲的朝堂当真能够站稳?
且明明这两三年,两国还相安无事,眼下突然增兵,难道是要起祸?
可既然选择将她送返,总该是示好之举吧?况那四殿下还在南景,北化倒不会轻易有动作。
裴绫心头蓦地一酸。她眼下就要归国,可四殿下却归期无定。等父兄俱亡、朝局巨变的消息传去,他这样小的年纪,孤身羁留异国,该是如何悲痛无助?亦不知,这些年来,她的母国,是否也如北化对待自己一般地对待他?
然而,裴绫又忽然有一点庆幸。在南景还有这样一个人,虽然从未谋面,但一定能够知晓她的痛苦。
想及此,她终于再舒了一口气,正好走到马车处。
递了东西给车里的小蔷,裴绫停下来,扶着车辕轻轻喘气。身子实在不能算是大好了,稍走些路便觉乏力。
正抬头看片云不染的蓝天,却听小芍朝另一个方向,有几分踟蹰地行礼:“邹将军。”
裴绫还是回了头。
邹岐正缓步自不远处的营帐间背手行过,似在巡视。他一身素白戎装,外罩着银灰色短氅,氅下可见紧束的臂甲与一双及膝马靴。他身后跟着文绍与几名亲兵,一行人步履沉稳,所过之处,忙碌的兵士皆不自觉地为之一肃。
他的目光扫过这边,在原处略一停顿,随即朝向裴绫,无甚表情地微微颔首。其身侧几人也随之行了一礼。
裴绫蹲身还礼。待再抬头时,几人已继续前行,并无多一刻的停留。
自那晚之后,裴绫还是第一次见着邹岐。
她那番话没有白说,果然那些公事公办的关切一点都没有了。
这样很好,裴绫心念。其实她那晚祭奠后回营,又独自思忖了一晚上。
既然前路安危皆系于此人,既然恨意除了折磨自己外毫无用处,那不如就维持这表面的疏离与客气,不相干也不相扰。
不过看着他走去的身影,又想起清晨小蔷的话,她莫名又感慨。褚谅一退再退,现在却...而眼前这人,昔日失去的一切,如今竟又加倍握在了手中。
这样的念头闪过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悲凉。
人间事除了无常还是无常。
“娘子,看什么呢?”小芍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东西也搬完了,咱们先上车吧,下面风大。”
裴绫收回目光,再次望了望那明净澄澈的晴空。
这样的好天气,还有这十日的安宁,总该预示着接下来回母国的路,是光明的、顺利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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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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