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贾赦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食言于秦家,一是遣人不置办酒席,二是提前夜里抬顶小轿去接蓉娘。
缘至那日邢夫人忽与贾赦悄话,说是请了阴阳先生占卜选日,正是当夜入门利得贾府,且不可拜堂撒帐之事,更是七日不得相见,免破了好事。
贾赦原是不受这套阴阳话,但里头谈及子嗣,不免将信将疑,于是不敢轻举妄动,连着几日不寻蓉娘见面。
这日贾赦照旧外出,街上行人见他衣裳荣华而多加礼让,倒有一人当街不避,径迎着他而来,就连随从多有呵斥亦未曾变色。
贾赦难得抬眸一看,眼前人年方四十上下,长袍布鞋戴道冠恍若路人一般,手执羽扇,但看此人面生威仪且堂堂,神情处事不惊。
心生一慌,忙出轿迎接,忙问何方人士。但见此人见贾赦作揖稽首,礼毕道:
生于天地,居无定处,四海为家,道不出何方。得益于仙长摩顶授记,自幼便精通六爻八卦,知天地之理,晓鬼神之情。过去未来皆如明镜,家族兴衰一点便通。凶吉在心,生死于顶,断得命数益弊,指点迷途知津。
难得贾赦近日对相术有感,忙就近酒家入座,唤店家茶水伺候,才问其如何称呼。
“贫道姓隋名楚骈,道号云深。如今上京,今早卜得一卦,料是该遇得贵人求助,故此在此等候。”隋道长自报名号,虚睨一眼喜形于色的贾赦,淡定处之。
贾赦一想道长口中的贵人非他莫属,连道:“劳得仙长候等,不知仙长卜卦如何?”
隋道长摇了摇羽扇,道:“贫道观得贵人面相,头圆项短,生得富贵之家,虽无父母偏疼,却得祖上荣光。天庭饱满,为人直率真诚,一生顺遂。左眉上有痣,必主伤妻,若无刑克,必损其身。”
“我妻早亡故,又续了一房。”贾赦心念:好在邢克已过,否则伤及我身,幸亏幸亏。
“眉抽二尾,一生常足欢娱,妻妾成群。红光满面,印堂发亮,定是喜事接连不断。”隋道长说毕,饮下一茶。
贾赦疑窦,问道:“我前几日纳了一妾室,此为喜事?”
隋道长不以为然道:“如何不算?人生不过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不尽,正是一喜。”说着又掐指一念,道:“倘若是在二十一日,更是喜上加喜。”
贾赦一惊,忙问:“若不是呢?”
“这…若不在二十一日,只不过少了些许运气罢了,况又不是无化解之术。”隋道长不经意一说,惹得贾赦心中暗骂:该死贼妇,匡我早娶,误我好事。
一听有得化解,又闻隋道长说起有几桩不如意之事,待见得贾赦妻妾后再慎重定夺,这不得让贾赦火急火燎地迎着隋道长回府上。
好在贾赦随从中有人颇得眼色,赶前儿吩咐抬桌席,命人只管把素馔菜蔬、素酒布上,贾赦忙迎隋道长道:“想必仙长苦等久矣,一定未用素斋,如今府上简单布置,望仙长先行果腹,待我唤来妻妾。”说毕,厅上丫鬟们四处散去,纷纷去请太太与姨娘们。
不过半晌,除却邢夫人与蓉娘未到,其余十几房妾室皆请在屏风之后,各个不知鼓子里藏了什么,相顾无言。
只见隋道长用膳完毕,漱口净手毕,欲要观相一番,听闻邢夫人未在其中,坦然道:“贵人无妨,这世间贵贱公道,贫道心亦非尊贵嫌贱。既尊夫人未及此,贫道先行相面一番其他娘子也可。”
贾赦虽恼气却也不得不听之,看隋道长坐在椅上,对着其妾室一一点评,相毕即说:“此等娘子们各个都沾夫福,无一个自身透天福者,怪哉怪哉。自贫道出世以来,卜卦未曾有半点差池,怎生今日怪事。”
贾赦连忙追问:“仙长何出其言?这些小妾里,虽是丫鬟者、二嫁者、贫家舍女者、商贾献女者、欠债还女者等,皆是身世清白,若是无福分如何嫁入公府?”
“贵人听贫道一言,古人常言‘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却不知这有福之门有容乃大,无福有福皆可入之。方才所相这十几娘子皆为清白身,却透不出命格之贵,不符贫道掐指所算,这才言怪。”
“仙长所算如何,敢情说说看?”贾赦一再强调不介怀,隋道长才缓缓一道:“刚测算贵人八字,合面相来讲,今流年主贵,合该娶一房妾室,强于续房。”
贾赦闻言,双眼瞪大,还未出言追问,便听到一声气急败坏的女声:“哪里来的装疯卖傻,敢说这等忤逆不道。”
来人正是邢夫人,双目欲裂,呲牙咧嘴,刚从贾母处自讨一肚子火,现又闻得隋道长‘强于续房’之言,心中怒火滔天,连命旁人抓了人去打。
好在贾赦回了神,喝道:“你这等无知妇人,此是仙长,万不可得罪!”言毕,与隋道长道罪时,望隋道长面色如常更加尊敬,才道:“仙长见谅,这位是我夫人。”
隋道长稽首见过邢夫人,立在一旁道:“贵人太太安,贫道得贵人相请,临府一观,若有得罪,望见体谅。”
邢夫人见贾赦越发恭敬隋道长,自是不敢再发脾性,冷哼一声便坐在厅中,贾赦忙让隋道长多加端详,好一会儿,隋道长点头示意,道:“贫道已观尊夫人面相,不知当不当讲?”
“既然相了面,如何说不得?”邢夫人生呛了一句,倒获得贾赦白眼相待。
隋道长道了声得罪,便开口言:“太太额头窄凹,父母多为早亡,眉疏则表兄弟姊妹不和,多半为争财不均。”一句断言,惊得邢夫人心一扯:这破道士难不成真有两把刷子?她自幼失父母,下有姊妹弟弟,不久前才因妹妹的嫁妆而闹不愉快。
于是邢夫人端正坐,支起耳朵继续听隋道长所言:“三停平等,虽是续弦命,却得一生衣食无忧且荣华安享。卧蚕不饱满,只怕子嗣不丰。且这鼻小嘴大,出谷迁谷但心机忒重,遇不顺意便生害意,防小人哄入歪道,慎要改之!”
贾赦又忙问:“可邢克我身?”
隋道长摇了摇头,道:“太太眼下无痣克夫,贵人不必忧。倒是贵人泪堂丰厚又多毛,主贪花且受桃花劫,若男女之事多加节制,才得晚年好造化。”
贾赦摸了摸鼻子,笑道:“仙长说笑,我这十几房妻妾在此,哪能节制得住。”
早就不劝贾赦保养身子的邢夫人,起身看了看屏风后的妾室们,便嗤笑道:“怎么不见秦姨娘在这?”
这时贾赦才恍然,难怪仙长总在意未算准卜卦,原是府上的下人没请到位,连忙踢了随从小厮,骂道:“如何未请来秦姨娘!”
随从小厮哪里敢说邢夫人暗自下了命令——不得近秦姨娘居处,自是今日并未请来,生怕被邢夫人所知而迁怒,如今看贾赦大怒,连忙借口道:“老爷息怒,这秦姨娘推脱身子不适,才未请来。”
“纵使腿折断了,你也务必抬着来!”贾赦喝声道,随从小厮连滚带爬去请来秦姨娘。
这蓉娘一到,隋道长眼前一亮,忙笑呵道:“贫道不打诳语,果然卦未失手。”
贾赦闻言便知有戏,又忌讳邢夫人及其他妾室知蓉娘命好而妒嫉,连忙遣散众人,厅上只留得贾赦、隋道长、蓉娘三人罢了。
要说邢夫人如何轻易离去,不过偷偷命着王善保家的在此听壁脚,才甘心离去。
“仙长,烦请相看。”贾赦唤着蓉娘走动两步,后立定于隋道长面前,相距不过五步。
隋道长动了动耳朵,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才细细端详起蓉娘,道:“娘子行走姿态,早年必是落得风尘地,好在面额饱满,自是三八时方得安定身。唇色红润,不愁衣食。山根不断,必得贵夫生贵子。肤白圆肩,自得丈夫宠腻两恩爱。”
又去过蓉娘八字一合,笑道:“益夫益子命,娘子合该养好身子,利于子嗣,以后必是得诰命服、戴珠冠。”
蓉娘猛地一惊,不时将眼神望向贾赦,只是不敢出言道:我一介姨娘出身,如何当得命妇?若是老爷闻得不喜,道长这番话岂不是害惨了我?
果然贾赦脸色一沉,质疑道:“仙长所言颠覆,我实在不解。续弦夫人既不克我,又享荣华福,我自是不会做扶妾作妻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要说当今朝代,贵族世家、为官富贵者,皆都受得律法所制——扶妾正位者,除其功名,鞭其五十,更令休妾。
隋道长笑道:“非也非也,贵人想岔矣。尊夫人不动其位,此娘子所获命妇功名也非从贵人而来,而是贵子。”
贾赦眼一转,心里更是喜乐:“承仙长吉言,若是我娘子生的贵子能替母挣命妇,只怕其功名不浅。就不知何时能得此等福气。”
隋道长道:“莫急,该是娘子坦诚之时。”
贾赦一脸疑惑,见蓉娘双颊飘红,凑至耳边说了几声,喜得贾赦连道几声妙极了。
“贵人听我一言,虽说娘子命里生得贵子,却也要提防家中小人,况且误了吉时入门,该是化解此难。”隋道长缓缓而道,急得贾赦追问,继而说之:“既然娘子命贵,理该富养,一是唤‘姨太太’,二是居住坐北朝南,三是日常尊礼,方可化解。”
贾赦一一记了下来,又道:“合该如此,这府上唤得是姨娘,多的是姨娘,反倒轻贱,唤姨太太也不冒犯太太,我便让下人从此刻起如此唤。”
唬得偷听壁脚的王善保家的慌张逃走,为将此消息告于邢夫人去,未曾听闻隋道长赠言于蓉娘,不过就算听进耳里,也只能道出一二三。
听得隋道长一句道:“一土筑汝根,二户方助力。三道莫高言,终可开城邑。”
莫说王善保家的听不懂,就算是贾赦、蓉娘都听得蒙,求隋道长解说不得便作罢。
贾赦封了白银五十两与隋道长,只见隋道长婉拒道:“贫道志在四方,若得缘深一指导,若是缘浅面不着,这钱财受不得。”
再三推脱不得,隋道长便道:“不若此钱财贡于道馆,哪方都可。”贾赦听隋道长高风亮节,更发听信其言,拜谢后亲自送出大门,只见隋道长扬长而去。
这朝才送走神仙般人物,贾赦仅吩咐赖大按着隋道长意思去办,未曾与邢夫人商谈。
那厢邢夫人听得添油加醋的话,心里早已将蓉娘恨得牙痒痒,谁料当日午时过后一官吏上门寻事,吓得贾赦迎入细问。原来刑部正查一宗印子钱引起的杀害案,线索一追查便到了荣国府大夫人,于是邢夫人放印子钱隐密之事浮于水面。
最后虽说此案件与邢夫人无关,但贾赦记起隋道长说她容易受小人哄骗入歪道,更是发了狠,便把始作俑者吴新登夫妇打了板子后撵出府,又连着将几个陪房治为虎作伥的罪,罚了半年月银,没了兴事的本领。
而蓉娘柔情以待,又加之大夫诊出喜脉,渐渐地,贾赦便把心思放在蓉娘身上,不理会自怨自艾的邢夫人,自此东院下人们两头押宝,瞒着邢夫人去奉承秦姨太太。
印子钱东窗事发后,府里钱财一概把控在贾赦手上,邢夫人空得太太名号,一无钱财在怀二无体面,更不消说贾母不欲听东院之事,这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