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在一片庄重的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弥撒礼过后,人群簇拥着国王的棺材走向墓地。
只是在列位王室女眷踏出教堂门口的一瞬间,走在最前排的玛丽脚步停顿了一下,等待美第奇王太后第一个踏出教堂的台阶。
“您请走,尊敬的王太后。”玛丽说道。
这倒不是玛丽自认低人一等,而是因为法国尊卑上下等级及其分明的原因,根据习俗,在各种正式的庆典和宴会中,只有名正言顺的法国王后、宫廷的第一女主人,才拥有第一个带领众人先行的权利。
查理九世还没有娶妻,现在的玛丽已经是前王后,这份权力就又一次的回到了凯瑟琳·美第奇王太后的手中。
而美第奇王太后立刻就笑了,看着往日自矜身份或自矜宠爱的对手,一个接一个,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对自己退让,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快吗?
“多熟悉的场景啊,玛丽,一年多以前亨利刚刚去世,我就要放慢脚步,习惯让你先行一步,而现在,情况又一次的改变了,是你要开始习惯站在我身后。”美第奇王太后恶意的打趣道。
王太后的身边,一些从前就和玛丽和吉斯家族不太对付的贵夫人,比如说蒙莫朗西公爵家的女眷们立刻发出了一阵轻笑声,交头接耳的看着前王后的难堪。
玛丽面无表情的扫视过她们,在前王后的余威下,那些笑声又戛然而止,有几个人心虚的低下了头颅。
玛丽停顿了几秒呼吸,压下了心中的一丝丝怒火,然后采用与刚才别无二致的语气平淡说道:“是的,我站在您的身后,因为在这场葬礼中,我不是以苏格兰君主的身份站在这里,而是以弗朗索瓦的妻子、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的身份站在这里遵循礼节。出于对他的爱,我愿意万分尊敬您。”
“苏格兰的君主?这么多年来,没有法兰西和梵蒂冈的多年援助,苏格兰恐怕早已成为英格兰的一部分。”
美第奇王太后嘲讽的笑意更加明显,只是看在去世长子葬礼的面子上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强撑着尊严的玛丽·斯图亚特,第一个跨过了教堂门口,率先结束了这一场小小的风波。
至于心里的风波,玛丽只能自己宽慰自己了。
好吧,一报还一报,她以前有多瞧不起人,现在就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想要看她笑话,怨不得别人。
……
葬礼结束以后,玛丽就去找了吉斯公爵,商量起了回苏格兰主持政务的事情。
苏格兰这个位于欧洲及北的小国家,论起面积,仅仅占据了大不列颠岛的三分之一而已,并且绝大部分地形都是山脉丘陵,用来跟种粮食的平原可以稀少到忽略不计,这也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大多都只能以养殖牛羊或者是当个渔民打鱼为生,极容易受到天气或者是其他因素干扰,和可以年年稳定收获粮食的英格兰和法兰西天然就拉开了差距,几乎是注定了的贫穷人少。
但是贫穷人少,并不代表就事就少了。
亨利八世新教改革掀起的风暴经过多年酝酿,终于也吹进了这个北方小国当中,让不少勋爵们纷纷改信,天然就抵触玛丽这个作为虔诚天主教徒的君王,甚至明目张胆发言,说恨不得永远不见玛丽·斯图亚特。
而她的异母兄长莫里伯爵则在吉斯王太后死后迅速把握了苏格兰的大权,自然也不希望苏格兰名正言顺的君主重新回去和他抢夺权利,就连远在伦敦的伊丽莎白一世每年都花成千上万镑暗中收买苏格兰议会的众多勋爵,随时随地在各种可以影响玛丽的地方散播谣言,想要推迟她的归国……
总之,天主与新教之间的矛盾、君王与贵族之间的矛盾、国内与国外之间的矛盾,苏格兰可谓一个都不缺。
她越晚归国,作为君主的威严就会被动摇的越久,这些问题也会越拖越大,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日回去直接面对。
听玛丽讲述完之后,吉斯公爵没有犹豫多久,就拍板赞同了外甥女回国亲政的决定。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心里想要外甥女再次和法王联姻的心愿彻底告吹了,既然如此,让她回苏格兰主政,才对吉斯家族的利益最大。
为了防止提出联姻后又不成功导致自己威望受损,吉斯公爵这次很谨慎的指向美第奇王太后透了个口风,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没想到却遭遇了后者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对和嘲讽。
一直到私底下再提起来这件事情,吉斯公爵都气得大拍桌子。
“玛丽,你都不知道那个老女人说了多少不堪入耳的话!”
“她竟然说是因为你的原因,才会先后死掉两位法国国王,让诺查丹玛斯那个犹太人的预言最终实现!”
“她竟然还把你比喻成带来灾祸的女巫,发誓不会再让自己的一个儿子遭了我的毒手,反被吉斯家族统治,上帝啊,如果她不是法国的王太后,我一定要把她活活绞死!”吉斯公爵说道。
随着吉斯公爵的抱怨,玛丽的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叹了口气,失望的说道:“只能说,随着弗朗索瓦的去世,吉斯家族再也回不到以前。”
在离开法国以前,玛丽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放下自尊心,顶着冷眼再去拜访一次美第奇王太后,为以往的冒犯致歉,看能不能因此而改善关系。
她手中的筹码稀少到可怜,能拉拢一个是一个,倒也不能指望着能把美第奇王太后拉到自己的同盟这一方,只求将来在和英格兰争斗的时候,法国上下就算不施以援手,也能够冷眼旁观就好。
没想到凯瑟琳·美第奇心中对她的仇怨居然这么大。
这关系是注定改善不了了。
紧接着,玛丽还是又一次嘱咐了几次公爵小心自身安全、小心胡格诺派。
她记得,就在两年多以后,这位舅舅就会因为胡格诺派的刺客暗杀而失血过多、伤重身亡。
经过玛丽再三强调,这一次的吉斯公爵终于稍稍重视了一点,问她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暗中的情报,又被玛丽用话语搪塞过去。
……
作为一个女王,哪怕是一个身在异国毫无权利的女王,玛丽从小到大也拥有着自己的小朝廷。
这个小朝廷在她六岁踏上法兰西土地的组成,最初分别由两个异母兄长、两个苏格兰大臣和四玛丽组成,后来随着吉斯王太后的去世,那两个私生子哥哥就立刻闻风而动,回到苏格兰去争权夺利了,只剩下两个大臣还留在法兰西。
现在,听闻女王要回国,大臣们一边忙忙碌碌准备行李,一边开始打算正式发函,向伊丽莎白一世申请过境签证。
没想到,这却遭遇了玛丽的阻止。
“陛下,这是为什么?虽然只是走个流程,但假如没有过境签证,我们就无法合法的路过英格兰土地。”大臣问道。
“勋爵,我想你对爱丁堡条约应该还有印象。”玛丽说道。
“是的,那是一条并不合乎情理的条约。”大臣斟酌着说道。
事实上,那份起草于去年夏日的条约迟迟没有达成,就是因为其中有一条是要玛丽承认伊丽莎白是合法的英国女王,所以一直耽搁到如今。
玛丽回想起上辈子的冲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冷淡的说道:“如果我现在说要申请过境签证,想必我那位表亲会立刻要求我在爱丁堡条约上签字,而偏偏这一条我绝对无法认同,与其到时候闹得双方难堪,倒不如省事一点,我直接坐船走海路回国。”
为君主效劳是大臣的义务,既然玛丽已经这么说了,这位来自苏格兰的勋爵回去立刻就将桌子上写到一半的信函撕掉焚烧,然后开始准备海船,以及命令苏格兰到时候在海边接驾的信函。
玛丽正式离开法兰西时是在1561年的春日,那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风和日丽、草长莺飞,晴朗的阳光几乎将冬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由玛丽三位位高权重的舅舅——吉斯公爵、洛林枢机主教和吉斯枢机主教带领,众多贵族、贵妇、艺术家和诗人簇拥,共同组成了庞大华丽的仪仗队,然后从圣日耳曼宫一路启程,在敲敲打打的音乐和礼炮声中前往加莱,恭敬的送别苏格兰女王。
这是玛丽离开法国时必须的排面,就连美第奇王太后都极为赞同,只有这样,才能向整个欧洲的所有人、特别是英格兰人宣告法国和苏格兰的同盟关系一如既往牢固。
在海边,一艘挂了英格兰和法国两国王室旗帜的巨大帆船已经等待远航,除此之外,吉斯公爵还特意调动了两艘装了火炮的军舰和几艘快船护航,以免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这并不是后世的和平年代,肆虐猖獗的海盗眼中只有钱财,可不会因为船上的人身份有多高贵而放弃劫掠,更何况英格兰也有可能暗中前来破坏。
连日坐在马车上的奔波让玛丽感觉到很累,但还是得依照礼节,在海边和一个个贵族正式告别,看着他们跪在眼前信誓旦旦说永世效忠于她,哪怕远隔重洋,然后微笑点头,表示已经感觉到了他们的忠心耿耿。
等到这一套必须的繁琐流程走完以后,玛丽已经累的连站立都不想站立了,在三位舅舅的搀扶和遮挡下,才仪态端庄的走到了船上。
“你这几个月的表现让我大开眼界,亲爱的玛丽,我在法兰西等着你的好消息,并且愿意随时给你支持。”吉斯公爵笑容满面,同时意有所指说道。
他本来并不看好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外甥女,没想到丈夫的死亡反倒让她多出了不少政治嗅觉,几次私下的交谈里,都能将局势分析的丝丝入扣。
也许前往苏格兰以后,玛丽真能像他的姐姐玛丽·德·吉斯太后一样,将苏格兰的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当然,三位舅舅,我们是最亲密的亲人,我们的亲情就是最牢固的同盟。”玛丽同样笑容真挚的说道。
吉斯家族的人也走了以后,水手解开洁白巨大的船帆,在狂风的鼓动下,带领船队慢慢离开港口,远离温暖如春的法兰西,驶向寒冷潮湿的北方岛国。
玛丽站在甲板上,黑发被海风吹的飞扬起来,看着法兰西的海岸一点点变得遥远朦胧。
她的人生帷幕,正式拉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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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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