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信号

姜峤垂眼坐下,继续安静地在一旁凿着冰,听霍奚舟母子俩对话。

“这天气闷得人没什么胃口,你晚上可想吃些什么清爽的?”

霍老夫人问道。

“今晚不能陪您,”霍奚舟冷冰冰地开口,“越旸在明月楼设宴,递了帖子。”

霍老夫人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那些世家公子了,现在竟也能与他们玩到一起?”

姜峤低着头,唇角扯了扯。

在霍老夫人眼里,霍奚舟恐怕还是那个初入建邺城,因为处处不合规矩被王侯世家当众取笑的毛头小子。殊不知今非昔比,霍奚舟如今便是爬树下河,也会被人称作至情至性。

霍老夫人想起当年他们一家刚进建邺城的时候,一时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念起了霍奚舟那些叛逆的往事。

霍奚舟听得有些不耐,视线不自觉移开,落到了对面的姜峤身上。

姜峤卷着袖口,专心致志将冰块用小铜杵凿碎,再一点点盛入精致小巧的玉色器皿中,随后舀了几勺早就备好的花果茶,慢条斯理地搅动了几下。

霍奚舟眸色稍凝,心头又浮起一起异样,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冰饮做好,姜峤双手端起小碗,抬头朝霍奚舟递过来,正好撞见霍奚舟的视线,微微一愣。

霍奚舟接过碗,平静地移开眼。

姜峤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安地坐回了石凳上,心里打鼓。

她如今的身份十分尴尬,自从几日前被霍老夫人推给霍奚舟做妾,霍奚舟至今没有应允,也没有再拒绝。府里的人虽暂时唤她一声云娘子,但也只将她当做霍奚舟的侍婢对待。

姜峤心知肚明,霍奚舟根本不打算将她留在府中,之所以暂时留着她,也不过是为了敷衍霍老夫人。所以为了不讨嫌,她这几日都没敢在霍奚舟眼前露面,远远见着他就绕道走。晚上在耳房,更会早早熄灯,只求霍奚舟能忽视她的存在。

然而只躲着也不行,姜峤牢记自己倾慕霍奚舟的痴情人设,每日也会学着从前宫妃们向她示好的行为,悄悄做些不用露面的事。

莫不是这样也过了?

姜峤如此想着,便打算赶紧从霍奚舟视野里消失。她将桌上做冰饮的器皿一一收拾完,起身告退。

霍老夫人正讲到霍奚舟十三岁在宫宴上出风头的事迹,随意摆了摆手。

姜峤立刻端着器皿退出了凉亭,没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扫过来的视线。

待姜峤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径那头,霍奚舟才收回目光。

霍老夫人仍自顾自讲着,讲到激动处抬起手,想学学当年霍奚舟在宫宴上三箭震慑全场的英姿,却露出了胳膊下的一沓纸。

霍奚舟低嗤了一声,伸手过去拿起了那沓纸,“您当时又不在场,说得跟真的似的。”

霍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的确,宫宴上男女不同席,这些场面她也是听老侯爷转述的。

“这画的什么?”

霍奚舟翻看着手里的画纸。纸上的笔迹十分陌生,画风清奇。不过连续几张纸上的人物都差不多,看上去竟还连成了一个剧情,不由让他产生了兴趣。

提到这沓画,霍老夫人又唏嘘不已,“是云皎画的。我今日才知道,她从前在内教坊,过得有多可怜……”

看着画纸上被欺负到眼泪涟涟的长发小人,霍奚舟动作顿了顿。

“云皎原先竟是能说话的,只因被权贵瞧上了那张脸,不肯屈从,才被一剂药毒哑了嗓子,之后再不能说话唱曲。”

“内教坊除了她的名,还将她打发去做苦力。若不是宫变,她此刻恐怕已经受尽磋磨,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霍奚舟拿着一沓画回到书房,神色莫测,心里仍想着老夫人方才的话。

彦翎拿着一叠名册走进来,“侯爷,这是内教坊的名册,属下查过了,云娘子原来的确在名册上,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划去了掖庭。”

停顿了一下,彦翎补充道,“可要属下再去掖庭查查?”

倒是和她的自述对上了……

霍奚舟若有所思地放下画纸,一抬眼就看见窗台上的漆金陶罐又插了新的花枝。他虽看不出其中意趣,却也只稍一眼,就知道不是彦翎和霍松的手笔。

霍奚舟移开视线,皱了皱眉,“罢了。”

***

圆月高悬,华灯如昼的明月楼。

明月楼最高处的宴厅,今夜被汾阳郡王越旸包下,受邀前来的,都是于此次起兵有功的朝臣。

南靖重文轻武,席上坐着的大多是文臣,而且不少是从前便与越旸交好的世家公子。越旸辅政后,给他们一一安置了要职。

霍奚舟是宴席上唯一的武将,却被越旸安排在身侧,两人共坐上位。

底下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还掺杂着各种阿谀声。霍奚舟没什么兴致,神色寡淡地饮着酒。

注意到霍奚舟的心不在焉,越旸笑道,“让侯爷自斟自饮,岂不是本王招待不周。”

越旸拍了拍手,十数名美人从厅侧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在众人的矮桌边跪坐下,其中容貌最出众的那个坐到了霍奚舟身边。

一股脂粉香气飘过来,霍奚舟不自觉拧眉。

“侯爷。”

美人柔声细语地唤了一声,抬手想要接过霍奚舟手里的酒盅,不料却被他避开,“不必。”

美人只能作罢,身体微微向前倾,一手挽着衣袖,一手为霍奚舟布菜。

熟悉的动作。

霍奚舟顿了顿,突然想起侯府里的姜峤。两相对比,他总算明白姜峤带给他的违和感来自于哪儿。

分明是一样的动作,旁人做是姿态卑微,姜峤做却是怡然自得,举手投足带着矜贵,仿佛她不是伺候人的那个,而是在给别人恩赐。

霍奚舟若有所思的注视落在越旸眼里,便成了对美人有意。他望过来,调侃道,“听闻侯爷新得了一宠婢收在房中,不知那婢子与这席上的美人相比,孰美?”

霍奚舟眯了眯眼,缄默不言。

底下有人笑了起来,“看来侯爷是觉得那婢子更胜一筹了!”

酒过三巡,原本还忌惮霍奚舟威势的人此刻也有些飘飘然,说话开始不过脑子。

“不过听说是个哑女?再貌美又有什么意趣。改日我再挑几个温言软语的歌姬送给侯爷,可好?”

霍奚舟眉眼间的情绪冷了下去,往底下扫了一眼,“我的家事,你们倒是清楚得很。”

厅内倏然一静。

此时,恰逢明月楼的人抬着一座双耳三足香炉进来,一股清冽沁鼻的异香瞬间在厅内弥散开来。

霍奚舟面色一沉,陡然起身,语气冷硬地向越旸告罪,提前离席。

众人面面相觑,待霍奚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厅外时,才重新热闹起来。

跟越旸相熟的世家子弟有恃无恐,忍不住小声向他抱怨,“这霍奚舟做了大将军,越发目中无人了。”

越旸虽也不满,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是本王疏忽,忘了他憎恶极乐香。”

“极乐香在南靖都风靡多少年了,建邺贵族皆以此助兴,偏他不解风情,嗤之以鼻。依我看,霍氏这种寒门,给他再尊贵的身份也遮不住那身草莽气。”

“慎言。”

越旸暗含警告地看过来,说话的人立刻噤声。

年少的时候,越旸与霍奚舟确实不合,但此次起兵,若不是霍奚舟鼎力相助,他势单力薄根本成不了事。

虽说霍奚舟也是为了替妹妹报仇,但这份情,他越旸还是承了。不求两人走得多近,只要各安其位、和平相处即可。

霍奚舟从明月楼里大步走出来,面色冷然,眉眼间带着一丝烦躁。

建邺世族的风气果然还是令他难以忍受,尤其是熏沐极乐香。

极乐香由五味石药研磨而成,焚烧后的香气,让人闻之便会浑身燥热、精神恍惚。长期熏染甚至会上瘾,此后便萎靡不振,直至虚耗而亡。

分明是与毒药无异的东西,却被建邺城这些世家奉为极品,甚至以此标榜贵族身份。如此风气,也难怪尽养出些酒囊饭袋。他最是厌恶这些表面清贵,骨子里却卑弱的世族公子。

下人牵着马迎上来,霍奚舟纵身上马,刚要离开,突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朵赤金色烟花在天边绽开。

***

烟花升空绽放的声响同样传入侯府主院。

耳房的门被一把拉开,姜峤疾步从里面走出来。她步伐匆匆,面上一改往日的丛容,眉眼间带着些隐晦的急切和期待。

赤金色的焰火坠落,在天边只留下一片莲花纹印记。

姜峤抬头望见那片莲花纹,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果然是她的人在放信号。

说来可笑,这段时间城中一直在大肆搜捕她的旧部,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可只有姜峤自己知道,她哪有什么庞大的势力。这偌大的建邺城,真正忠于她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一年前,姜峤就已经开始筹划死遁,给自己在内教坊造个云皎的假身份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让心腹之人在朱雀街上开了间乔氏药铺,作为离宫后接头的据点。

这枚赤金色莲纹烟花,只是他们用来报平安的暗号之一。而真正要传递的内容,在烟花之后。

若城中风波已定,可以在药铺接头的话,接下来便会有七盏孔明灯升空。

姜峤屏息凝神,望着烟花绽放的方向。

片刻后,一盏孔明灯缓缓升空,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第七盏孔明灯出现的时候,姜峤嘴角一下上扬,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是时候离开武安侯府了。

说一下大家的年龄:

阿峤15岁登基,现在19

霍奚舟、钟离慕楚和越旸都差不多,23-24左右

如果后续文里有一丢丢对不上的话,以正文为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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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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