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料峭,霙落泥沼,飞扬的马蹄搅得邺城人心惶惶。
上月健都大捷,北齐皇帝大喜之下赏琼各户,百姓得了价值不菲的玉石,又被富商以糙米粗面换走,将将捱过一场凄冷的倒春寒。
大军归朝,将军白止先一步召回邺城接受封赏。他早年出身中原,母国覆灭后便携家中老小转投北齐,受同族鄙夷。好在能力出众,终是在重重打压下替自己挣出个名头。
除去那群贬他俗不可耐的士族大夫,如今北齐无人再敢轻视他。
这一路白止风尘仆仆,趁着城门将开赶至殿前受封,殊不知另外一边,宫里的赏赐竟比他先一步送入府中。
白灼一袭雪色折戟裙,躲着四处寻她的婢子,提着裙裾小心混入堂屋。少女眸光盈盈,柔唇秀鼻,只可惜一张小脸白如净瓷,难见血色,绝非长久之相。
她身姿羸弱,乌黑长发未如其他贵女般挽起高髻,仅用白绸系住部分,簪着步摇,仿佛怕颈上太过沉重,压坏这残枝抔雪的贵人。
早些时候,她听院里打扫的下人提起,今早宫里的赏赐刚抬进来,缘着府上没有掌事的主子,便一直停放在那里,只等郎主归家才好安排。
阿耶行军前,白灼听闻他要去攻打南梁,便软磨硬泡地央他带回一件手信。她生有心疾,自小体弱,大半时间都在病榻上渡过,几乎没见过外人,就连这养大她的邺都城,都令她甚感陌生。
白灼的天下,便是这一亩三分地,四角八寸天。
也不知宫里的赏赐,有没有哪样是阿耶替自己讨来的?白灼的心砰砰跳动,她娇柔的面容泛上欢喜的红晕,花瓣似的唇却白了几分。
少女拎着裙角步步靠近,她下脚轻盈,像只叼食的猫,另一只手则不由得抚上隐约发痛的胸口。
白灼的娘亲早在她出生不久便过世了,从此阿耶再未另娶,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
前几年家中尚有祖母照拂,可老人家年事已高,终是于去岁的某个冬日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从此这白府便成了人寡情疏之地。一院子的仆役皆由管事打理,白止仅在年底核查账目。
是以府上家丁不多,白灼才好拖着病怏怏的身子,一路畅通无阻地摸进堂屋,见着那棺御赐的小叶紫檀箱。
箱子足有三尺长、一尺高,镌花铸银,穷奢极欲,仿佛木箱本身便已是宝物。
白灼心里掂量了一下,以自己的小身板,想抬起沉重的箱盖,属实有些为难。
但她没有被这点困难给打倒,
少女下定决心后直奔堂屋,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着箱盖jiu朝一边翻去。
笨重的盖子在她的努力下逐渐歪倒,终于扑通一声落到地上。
白灼喘着粗气,胸口的滞闷感愈发明显。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好奇地趴在箱沿,探头朝里面看去。
仅一眼,惊得她浑身一颤。
只见浑身赤-裸的“女子”被红绳绑着,手脚束在一起,教人摆成蜷缩的姿势塞入箱底。如同一件意味不明的礼物,以最耻辱下-贱的方式呈了出来。
她身上小指粗细的绳索质地粗糙,此刻紧紧勒在肉中,不知是捆的还是擦伤,使得脂玉般的肌肤掐出道道红痕,让那雪白的皮子一衬,扎眼极了,勾得人不住去看。
白灼的视线怔然上移,下意识望向那名女子的容貌。
她这才发现即便如此狼狈,将她送来的人却极具恶意地替她上好了妆。
只见那对远山眉秀若含黛,红色细绳勒住“她”嘴角两侧,迫使其檀口微张,朱唇榴齿,露出内里艳红濡湿的一截软舌。
这……不对劲。
心如锣鼓般沉沉跳动,每一下都带着痛。白灼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因受惊而加剧的心跳也没有平缓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地闹腾。
“你……你是何人?怎会……”,她的呼吸愈发困难,短短的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完。
官家的赏赐,如何会是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见对方没有答话,还以为是绳子碍着她出声。白灼漂亮的眉毛痛苦地皱起,扶着箱沿的手也紧紧攥住。可尽管指节用力到发白,她的身体依然在细细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力昏迷。
眼前阵阵发黑,白灼整个人虚软如泥。
但她努力攀住箱边,手臂尽量伸长,嫩笋似的指尖轻轻触上箱中人的脸颊。
又凉又软,像一块合该教人系在腰上的冷玉。
弱弱抓了几下,等脑中这阵黑影过去,白灼才发现自己摸错了方位。
于是她紧咬唇瓣,借着心疾间断的几分清明,将手指伸入女子口中,在一片温湿热乎的触感中茫然地搅动。
此时她已全然看不见东西了,只能依靠本能用三根手指挑出对方舌面上的绳子。
察觉出红绳成功拨走,白灼心中一喜,她适时收回手,失去温度的指尖被箱中人的唇舌含得温暖,抽离时几根细弱的手指沾着涎水,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女子”的侧脸。
做完这一切,白灼双臂撑着箱子不住喘息。她看起来难受极了,就连那不堪一折的身子也无力下滑,只怕立马便要跌倒。
好在箱盖落地的声响终是引来了寻她喝药的婢女,兰因一路碎步小跑,见她扶着箱沿大气息不稳,竟是有病发的迹象,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不顾礼仪,几步上前把她家女郎抱在怀里,素手捋着女郎胸口,帮她调整呼吸。
常年病痛导致白灼的身体赶不上同龄人,她的个头小,重量也轻巧,桃李年华的兰因一个用力便能将她搂进怀中抱走。
可平日里乖巧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的白灼,这一次却陡然挣-扎起来。
兰因毫无防备,被她虚弱的动作挥开。
白灼喉中腥甜一片,胸前不断起伏,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脱下自己的外衫,扔入箱底遮住赤-裸女子大片春-光,随后意识模糊地被焦急的婢女抱离此处,再未回看。
薄如蝉翼的外衫在空中打着旋,慢悠悠落至刘珏身上,将他连头带脚拢在下面,却没能给予他任何尊严。
纯净的白下那抹隐绰的肉-色显得更为诱-人,像要牵着你的手,引你亲自掀开那层犹抱琵琶的纱衣,嗅闻掌下幽香的身体,在已落红痕的帛锦上揉出点点青紫。
但这一切白灼不会知晓,正如在她近乎晕厥的目光中,不曾注意“女子”柔媚面孔上,那双阴戾的眼睛。
浓郁黑沉,仿佛藏着蛇蝎恶鬼,心地烧着仇恨的火焰。
他漆黑的双眸在白灼推开箱盖的一刻便死死盯着她,阴寒似森罗地狱,怕是连九天玄女也无从渡化。
更何况一片轻薄的白纱。
.
白灼受惊病发的消息很快传进白止的耳朵里,他已是不惑之年,膝下仅有这一个女儿,自是如珠似玉地捧着,含在嘴里都怕牙齿磕着。听闻此事简直归心似箭,只是皇帝召见,着实无法推脱,只得按耐心中的急切,待回府再说。
抬脚跨过门槛,白止长身立于太和殿前,等了许久也无人宣诏,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当他踌躇着是否该寻个传讯小宦打听官家的去处,就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他下意识望去,竟是一貌美宫娥衣衫不整地揽着小衣冲他跑来。白止愣然片刻,随后立即反应过来。
他后退半步,为落荒而逃的女子留出一道供人通行的空门,只可惜对方感激的眼神刚刚投来,湿漉漉的眸子尚未染上劫后余生的欣喜,一点银白剑尖便穿透她的胸膛,斩断了她的活路。
猩红的血如蜿蜒溪流般潺潺淌过,女子怀中的小衣无力飘零,她白皙娇美的脸庞并无狰狞的神色,仅存一点错愣与遗憾……以及若有若无的解脱。
利剑错开骨头,刺破皮肉,随杀人者回撤的动作拔出,溅起一阵血花。
女子洁白的身体铺满殷红,乍一看去,活像恰逢年关惨遭屠戮的羔羊。
白止盯着她被污血浸湿的尸体,心中暗自叹息。
随后他抬起头来,战场上见惯生死的双目平静无波,拱手对宫娥身后披着黑色衮袍的年轻皇帝行了一礼,恭敬道:“臣白止,见过官家。”
似才瞧见候于殿前的白止,北齐皇帝司马元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意。
他一抬腿,将倒地宫女踢入脚边冒着热气的水道里。这水道还是前几年他亲自督人修建的,遍布皇帝走过的每一处宫殿,每日清晨由宫人提水灌入甬道,让它日夜流动,如无源之溪,当属人间奇景。
几日前白止在回京的路上还听皇帝下令,要把水渠中的凉水换成温泉,好与一众妃嫔嬉戏玩闹。
可如今寒凉的水道氤氲白雾蒸腾而起,当日一同寻-欢做乐的嫔妃们却浮在赤红泉水中,随着温暖溪流淙淙而下。
几十具女人白-花花的尸体从白止脚边流过,他淡淡收回视线。
“将军……吾的常胜大将军怎么来了哈哈哈哈”,司马元面色盛如桃花,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脚步虚浮地走上前,一把抓住白止宽厚的肩迷醉地笑到。
“赏赐,官家。”,神志不清的人手劲奇大,宛如老鹰钩子般凿住白止的肩膀。
心知此时官家只能辨认短促的字节,白止神色不变,仿佛肩上的剧痛并不存在般回道:“微臣是来领赏的。”
“哦,对。”,轻飘飘的一个字被司马元咬得弯转曲折,他松开手,扔下削铁如泥的宝剑往内间走去,“白将军回来晚了,孤王已命人将那东西捆好送去你府上了。”
捆好?送去府上了?
白止脸色一变,一个原本荒堂的猜测隐隐成真。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路的汉子尝试第二次时,才堪堪喑哑地问道:“敢问官家,这赏赐是……”
“自然是白将军亲自给孤王带回来的,健都城破的大礼”,司马元的背影摇摇晃晃,说出的话却重若万钧。
他一步一倒地扶着龙椅坐下,苍白的面上又是血点,又是病态的坨红,袒胸批袍,不像皇帝,却像个林中奔走的风流雅客。
可那看似浑浊的眼底似有清明,疯癫之中又夹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南梁皇太子,刘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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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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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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