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熙八年腊月初一,天降大雪,鹅毛纷扬,东京城内一片喜气。望春门外的街巷上,幼孩们边玩雪边呼喊着时下流兴的童谣。而在千里之外的辽国,这场二十年来世所罕见的大雪却将契丹军民逼入绝境。
腊月初八,契丹犯边,抄掠易州,肆意烧杀抢掠。同时借道代国,以演武为名在白马岭山麓地带集结重兵,兵锋直指梁朝军事要塞镇、定二州。
“啪”地一声,梁帝萧云晫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边关军报重重地扔在了案上,一双鹰眼沉默地一一扫视过堂内诸人。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晋王萧云翰率先耐不住性子,气愤道:“陛下,契丹狼子野心,犯我边境、戮我边民,易州城内外哀鸿遍野,是可忍熟不可忍!
况且幽云之地,本就是我中原领土,前朝昏庸无道,竟将十六州作礼相赠蛮夷,与卖国何异?如今契丹人依恃燕山之险,屡屡挑衅,我大梁若再不一展军威,还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与天下臣民?”
晋王虽非武人,但激动起来时嗓门却远超一般的武将,这番慷慨陈词直将神游天外不知凡几的皇长子萧信平吓得一抖。
他偷偷团了团手中的核桃,忍不住去瞥一旁的弟弟。
只见萧信芳面沉似水,肃然而立,与平日乐贤堂里的嬉笑玩闹全然不同。萧信平以己度人,觉得弟弟一定是在念书被罚站时练出了一副站着入定的好本领。
“王爷此话怕是不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房远谦将手揣在袖子里,慢悠悠地道,“内政不修,何以攘外?今年王师虽攻克吴、越两国,但一来将士们疲敝不堪,二来江南初定、人心未固,实在不宜再起征伐。”
萧云翰一脸义愤,刚要反驳,却见帝王微微压了压手。
帝王端坐堂上,看向末端站着的那两个少年,道:“信平,你怎么看?”
“啊、啊?”
萧信平一脸懵然,惶惶然出列,眼角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分泌物——俗称眼屎。
不是,军国大事,一帮子朝臣吵了一个冬天都没能吵出个结果来,还能指望他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半大孩子想出什么妙计吗?
萧云晫压了压性子,自认为用尽了毕生所有的耐心:“北伐一事,从立冬议到了腊八,这些天你也看了不少的奏折,身为大梁皇子,你可有什么看法?”
“呃……儿臣以为……以为……皇叔与房相所言皆是有理,只是……只是……”萧信平绞尽脑汁,觑着他爹的脸色越说越心虚。
萧云晫淡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懒得说。
房远谦突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萧信平福至心灵,懂了:“只是、只是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又常因赋税沉苛叫苦连天,实在不宜再动刀兵,儿臣以为,还是先缓一缓吧。契丹人无非是要一些钱粮,我大梁地大物博,给他们便是了。”
“哦?”萧云晫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长子,语气轻飘飘地好似没什么重量:“那改天契丹人要朕座下的这方龙椅,你是不是也要拱手相让啊?”
萧信平一愣,万没想到事态竟会如此发展,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欲哭无泪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万万不敢有此想啊!”
“行了!”萧云晫揉了揉眉心,烦不胜烦:“起来,别跪在那里碍朕的眼!信芳,你来说说。”
萧信平轻舒一口气,站起身趋步退后,顺便给了弟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出列的少年看面相不过十三四岁,因年纪尚小未任实职,并未如其他人一般着官服,反而穿了一身绛紫色的斜纹圆领袍,浓稠的颜色将他一张俏脸衬得更加雪白。少年大概是有些胡人血统,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眉弓饱满,一双眼睛细看时偶尔会闪现出一丝乌绿色的光芒。
这样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单是什么也不说地盯着你就能让你怦然心动,更不知长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萧信芳将堂内众人或打探、或怀疑的目光尽收眼底,拱手道:“禀父皇,儿臣以为,房丞相先前所言未免言过其实了。房相说,将士疲敝、江南未定,但我大梁尚有二十万禁军并未参与南征,何来疲敝一说?至于江南,虽还有宣、江两州负隅顽抗,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乱蹦跶罢了。他们的国君都被我们掳到开封城了,军士们还能有什么志气?”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至于大哥所言,则并无过错。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此事朝野上下皆知。但前几日皇叔曾有奏报,吴国太子已押送着七百三十九万两白银自金陵动身,想必年前便可抵京。这些白银,足以填充国库,征购粮草以备边事。”
今年十月,王师攻克吴国,吴国君主李嘉随大梁的军队来到东京,率宗室、妃嫔、臣属一众人等在明德楼下向大梁跪首乞降,但吴国的储君、年仅十五却在江南素有人望的李琅林却因病重并未一同前来。
等到病愈时,这位太子大概是对他爹在江南的种种昏君操作看麻了,干脆启钥匙、开内库,将李嘉原本用来奢靡享乐的私房钱抖了个底掉。
吴军每年冬季在前线作战都只着单衣,普通士兵们甚至连个像样的盔甲都穿不上,而金陵皇宫却还有如此数额的白银,实在令人咂舌。消息传到东京城,萧云晫大喜过望,立马命令留戍金陵的殿前司禁军护送李琅林来京。
房远谦听罢萧信芳的话,叹息一声,“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二殿下,我不与你说其他,单说这七百万两银子的事。二殿下有所不知,禁军平定江南以来,还未曾受赏,这点银子就是充作赏银也还不够。更别提还有年节大朝会、陛下千秋宴等诸多事宜要准备,用钱之地多如流水,若是再行征伐,难免要向天下多征赋税,届时百姓怨声载道,又该是谁的过错?”
萧云翰冷笑道:“多征些赋税,还能激起民变不成?若能将幽云十六州打下来,百姓们巴不得要将全部的家当都捐给朝廷呢!”
无论是萧信芳还是房远谦,都似乎将宝压在了吴国这七百万两银子上。萧信芳想拿钱来打仗,房远谦想拿钱来讨好将士讨好皇帝,至于如何抉择,端看帝王心意。
只是无论钱要怎么分,总得先到手才是,而往往越是押宝在一件事上,越容易阴沟里翻船。
殿内争议不休之时,翰林学士承旨沈珪却匆匆入殿,面色惶急,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气定神闲,他快步走至帝王身前,耳语几句,并将一封密报呈递给了皇帝。
萧云晫尚未看完便面色大变,等看完时,一张脸上已是阴云密布。他豁然站起身来,将密报交还给了沈珪,寒声道:“准青,念一念,给这些成天惦记着他人家财的忠臣孝子们听听。”
沈珪拱手应是,朗声道:“吴国储君一行在庐州附近遭劫,百车白银被劫匪尽数掠去,李琅林本人不知所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萧信芳:……
萧信芳简直想抚额长叹了,明知道是块肥肉,还不看紧一些?殿前司那帮人是吃干饭的呢还是吃干饭的呢?
萧云晫沉思片刻,对着沈珪道:“准青,你拟一道旨意,授皇长子萧信平庆国公、镇州防御使之衔。”
天降的馅饼砸到了萧信平头上,他还来不及谢恩,就听得皇帝继续道:“信平,这个腊月你辛苦一下,替朕跑一趟镇、定两州,今年的冬天冷得厉害,年关将近了,给将士们送些棉衣、炙肉、烈酒,好生抚慰一番。
至于信芳,你去殿前司日骑军里调一千轻骑,快马加鞭赶至庐州,务必在年前将吴国太子和那一百车的银子给朕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两皇子叩首应是。
皇帝话音微微一顿,又道:“房相,你着政事堂、枢密院协同向易州发文,督促易州部署协同临近各州赶走境内辽军,并清点损失上报给晋王,由晋王核定裁夺,辽军离开时,易州的军马不许追过边境。另外,给瀛、莫、雄、霸、镇、定六州发文,告诫他们的部署与钤辖,好生约束手下,决不可越入辽境,滋生边事,平日要加强边备,若辽军有任何异状,随时来报。”
房远谦跪地山呼万岁,起身时,向萧云翰投去一个隐晦的得意眼神。
至此,这场争论了一整个冬天的战和之事,似乎落下了帷幕。
出了垂拱殿,萧信芳接过亲卫无忧递来的狐毛大氅披上,向晋王抱怨道:“脏活累活全归了我们,出点差错保不齐便要问罪。咱们这位嫡长子呢,轻飘飘地露个脸就能将功劳揽进自己怀里,哎,可怜可叹啊!”
萧云翰一听这话,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到了萧信芳的后脑勺上,骂道:“你可快闭嘴吧,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说吗?”
萧信芳耸耸肩,“我也就对二叔说说而已。”
萧云翰叹息一声,宽慰道:“你才多大,真当陛下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到你手上啊,不过是怕你在宫里闷坏了,让你出城散散心罢了,一应事宜你交给殿前司那帮人处理就是了,有什么难办的?”
“二叔这话骗骗五年前的我倒也罢了,如今这境况……”
他眼中的伤心一闪而过,随即又绽放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嘛,我听说这吴国太子李琅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我倒还真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美人,值得我大冬天地不远万里去救。”
雪花漫天纷扬,少年人踏下明堂御阶,点兵殿前,打马下江南。在那里,他将遇到一个人,让他一生求不得、爱难平、恨长久。
小剧场。
萧信平(可怜状):说好的一起裸考,弟弟你怎么偷偷复习呢嘤嘤嘤?
萧信芳(面无表情):可你考得还是比我高。
萧信芳(激动状):大美人,英雄救美,嘿嘿嘿。
李琅林(面无表情):等你来救,我怕不是早就变成了干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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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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