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答应?”
一进房,锦念便看见一个艳红身影半仰在卧榻上,手中拿着从刚才那席面顺来的佳酿。
落娘子一个仰头将酒壶里的残酒一饮而尽,任由空壶脱手滚落。
“你拿四郎威胁我,不就是想让我助你躲过梳拢,如今孙公子提出为你赎身,直接解决了你的后顾之忧,这样的好事,旁人求都求不来,你为何不答应?”
锦念合上房门,踱步来到塌前,又俯身将酒壶拾起置于一旁的食案上,轻声回道:“先前都是妹妹的玩笑话,姐姐怎还当真了,世间有姐姐和古大夫这样的有情人,妹妹又怎会忍心拆散。”
说什么鬼话,落娘子轻哼:“妹妹别再诓奴家才是!”
“只是,妹妹听说司马家的小公子自小染了一种恶疾,而俞国医官胡氏有一祖传秘药,可攻此病。”
落娘子凤眸一凝,抬眼打量着食案前垂眸倒茶的少女。
原来不是不急,只是有了新的攀附对象便瞧不上孙家那位胖公子了。
她还道这玉洁冰清的雪莲花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原来心中谋着高位呢。
“妹妹果真有鸿鹄之志,我等燕雀自愧不如。”
锦念呷了一口手中的冷茶,出声叫住将拂袖离去的女子:“还劳烦姐姐快些,明日司马小郎君将去白云寺,姐姐早前不是也约了妹妹前去祈福吗。”
落娘子呼吸一滞,不过还是不得不认下了锦念的说法:“只望妹妹今后有了好前程就别再为难我等苦命人。”
暑夜的河风带着寒气,锦念起身刚要将房栊合上,一道黑影倏地穿过,径直跳进房里将她击倒在地。
一旁的灯盏在混乱中滚落下来,发出哐啷巨响。
“娘子怎么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丫鬟伊人听见响动连忙敲门询问屋内情况。
“没,没事,我不小心踢到了椅子。我有些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锦念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门口的伊人,才顺着喉间的长剑望着蒙得严实的剑主人。
“公子若再不将这位公子放下,恐怕是要为公子收尸了。”
她紧咬着下齿,故作镇定地等着蒙面人的反应。
只见蒙面人慌乱地将身后的公子小心扶到床上,又一把扯起地上的锦念,一股脑将怀里的伤药都倒了出来,把着剑示意她为主子上药。
还好锦念在天香楼这样的是非地多少也接触过一些伤药,虽说这昏迷的公子身上的刀剑伤无数,但也只是皮外伤,抹了药即刻便止上了血。
只是胸口那一处刺伤,伤口颇深又接近心肓,哪怕是真正的医师来也难以保证治愈。
锦念将情况全然相告,却见蒙面人眼神瞬间变得狠厉,就在要一剑割过少女的玉肤脖颈时,屋外忽地传来啁啁嘶鸣声。
蒙面人鹰眼凝聚,几番挣扎后,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黑丸硬塞进锦念口中。
“他死你死。”
蒙面人始终不出一言,最后还是用剑在地上留下四字后才打开房栊跳了出去,彻底消失在黑夜里。
屋里兀然多了一个约莫八尺有余的陌生男子,锦念被迫在窄小的卧榻蜷了一夜。
天边晨光微露,一缕清曦穿过窗棂落在床榻上的男子的**脖颈上,昨夜光线暗,此时锦念才彻底看清男子左肩的那处烙印。
“俞奴印?”看到那两笔卷起的乌红肉绽,锦念感到有些惊愕。
难道他是逃奴?
但看着昨日那蒙面人和男子的关系,倒像是主仆。
一个有忠仆的逃奴。
锦念算了算时辰,按照昨夜古大夫的说法,又取出一颗护心丸塞于男子口中服下。
她的动作不算轻柔,加上药苦,竟让男子在梦中也不禁皱起了眉。
也算他命不该绝,昨夜蒙面男子前脚刚走,落娘子便领着古大夫悄悄来到锦念房中送药方。
毕竟是名医堂的坐诊医师,又有祖传的手艺,古焦宁几针下去便止住了男子左胸上的流血。
临走前还不忘给锦念留下护心丸,说是一个时辰服用一次,不出三次便可醒来。
锦念扯了扯嘴角,又想起昨夜那个蒙面男强迫自己吃下的药丸。
想这公子也是命苦,唯一的忠仆竟是个蠢货,拿个酸枣丸就诓骗她是毒丸,也不想想她第二天请大夫诊断后知道真相,会不会一时气急拿他主子报官立功。
“娘子,落娘子派人来请您去白云寺祈福。”
伊人是锦念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因着容貌并不娇俏,又有锦念日日护着,所以暂时未曾卖身于天香楼,只是个在青楼做工的良家女。
锦念没有搭话,只抬手示意她将房门关上。
“娘子?”
伊人见娘子早已穿戴整齐,却始终坐在床榻边不知在摆弄什么。
“啊!”等她靠近看清锦念身后的人影,一时失声惊叫,只一瞬又强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声音压了下去。
“娘子这是何人?”
伊人惊慌地又检查了一番门窗,“若是让王妈妈知道了那还得了,如今她就等着抓娘子的把柄以逼您入红呢!”。
锦念神色平常,起身拉住在房中乱窜的小丫头:“别慌,今日一去若是事成,我们便能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昨日落娘子说的也不全对,她拒绝孙公子的赎身好意,并非想攀附贵门,而是因为她当初是以罪奴身份卖入的天香楼,若只靠金锭根本无法摆脱原有的奴籍。
“真的吗,姑娘!”
伊人又纠结地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那他……”
“不过是个逃奴,你想办法藏着点,等他醒来就让他走吧。”
马车徐徐过了城门,落娘子方才嗤笑出声。
“妹妹可比奴家大胆。”
昨夜她冒险带着四郎去给念儿送秘药竟得了意外收获,如今她们算是各有了把柄,看这贱人还敢威胁于她。
锦念眼睑微敛,静默地依着侧窗假寐。
“只是若是王妈妈率先在妹妹房中发现了妹妹的小情郎,”见锦念没有反应,落娘子挑起眼尾,揶揄讥笑愈发明显,“不知道还会不会相信妹妹污蔑奴家的浑话。”
你也别怪姐姐心狠,谁叫你好的不学,竟学了这等威胁人的把戏。
想做这污糟之地里的无尘雪莲,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桃花状的明眸睖睁,眼角的红晕不染自深,锦念望着窗外的贩夫走卒有些失神。
“伊人那丫头是个忠心的,但再忠心又怎么拦得住那伙屠夫。”
见锦念依然没有反应,落娘子只当她已被吓得失了魂,张狂又骄横道:“你我这等烟花柳巷的苦命人,有时候糊涂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妹妹长得这般貌美,无论是清倌人还是红倌人,定不会少了追捧的枕客。”
车外忽地发出一声嘶鸣,连番颠簸后,马车停在了原地。
落娘子凤眼上挑,心知是天香楼的人过来兴师问罪。她看了眼始终呆望着窗外不发一语的锦念,一时眉扬气吐,兴冲冲就要下车。
“武征三十八年,大徐并俞国,俞国胡氏全族覆灭。”
锦念抬眸轻语:“只留一独女存活于世由一受恩于胡氏的南郡农妇收留。”
落娘子开门的手一顿,“你什么意思?”
锦念眼眸微弯形如绯色桃花,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叶章,头向一侧微微偏倾,“武征四十三年,距离江陵城八十里的一个农户突发大火,牵连同村一百二十三人无人生还,可事后有一女说是从宋家村来,为了给村民敛尸当了祖传的玉器。”
明明是炎暑夏日,她却感有寒风刺骨,失声尖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贱人怎会知道当年的事?
哪怕是王妈妈也以为她是个家里死绝了、出来逃荒的孤女。
这贱人当时才不过**岁,不可能知道她就是那个早已消失的宋家村农女——宋罗儿!
锦念双眸巴睁,好奇道:“姐姐日日爱抚情郎送的情物,当真没有觉得眼熟?”
落娘子怔愣地看着锦念手中摇晃的玉叶章,方正剔透的玉石上雕刻着几簇花叶……是,甘草?
意识到这点,落娘子几乎要跌坐出去,她强忍住战栗,声音僵硬:“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话落之际,她转身一把掀开车门跳出去,“快,来人,把她给我……”
这时落娘子才发现自己带的丫鬟晕倒在一旁不知生死,拦在马车前的也并非她预想的天香楼护卫。
“四郎?”
一个素衣公子独自立于马车前,英英玉立,但一身麻衣粗鄙,又因少食而身形稍显纤瘦。
“不,四郎,你别听她胡说!甘草那丫头不是我,不是我……”
落娘子哪里还见平日的玉容花貌,她几乎是扑在了素衣男子的腿边,语序混乱无常,没有章法。
“甘草?姐姐确实聪慧,竟平白猜出那胡氏遗女的闺名便是‘甘草’二字。”
锦念缓缓下了马车,此时日照当空,她看着不远处狼狈爬行的娇娘子,心中却是难言的阴郁。
古焦宁眼底的冷意更甚,他俯身将脚边的女子施力扶起,动作轻缓地帮着她理了理凌乱的衣摆,“我记得落娘你给我说过,你最怕痛了,只是从小命苦,痛只能自己强忍。”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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