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190

文湛,“耗才?”

赵毓,“被耗费的狗才。”

文湛,“……”

赵毓,“他背后有人,而且此人还应是我大郑百战的将军。此时依山布阵呈北斗之相,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蜿蜒分布,犹如镐水绵延不绝,上下左右都可相互支撑,只是,……”

他说着,伸手指向天权,引文湛眼光落于彼处,“天权又名文曲,北斗中最暗一颗星,也是阵中最隐秘的一处,这一点应布防最强战力,此阵则为绝杀,眼下他们没有如此强的射杀能力,委实可惜了。”

文湛,“……我可不觉得可惜。”

赵毓,“我曾经见过此阵穷其势,如凤翥龙翔,而眼下,它虽然长了一个相似的模样,却像被拔秃了毛的山鸡落在草坑中,的确可惜。”

文湛却说,“哥哥所说天权位最强战力,不会是那个明明能吃很多碗米饭,很有一把子力气,却总是装柔弱的高昌王吧?”

赵毓,“……他不爱吃米饭,喜烤馕和土豆。”

他声音轻飘飘的,居然带着些柔软!文湛遽然扭脸,擦到赵毓的面颊,却只见赵毓一直看着遥远的山巅。目光所及,似不在尘世。

方才擦着哑女耳边那一箭,应该是对方拼尽全力一击,依旧如此平庸。临时拼凑的山民,自然无法同殷忘川相提并论。高昌王有威震西疆的功业,觊觎华夏的野心,并且具备与之相匹配的战力,方能为北斗阵射出天权光焰万丈的一箭!

如今看来,有些事的确人力所不能为。

山有穷,水有尽。

物是人非。

随后,有微风自左耳处吹过,天空中云卷云舒。

赵毓将文湛手中硬弩抬起直指破军星位,却以情人之间耳鬓厮磨喃喃之音说道,“陛下果真紫微帝星临凡,百神护佑!”

天象变了。

乌云如同浓重的墨一般,层层叠叠堆积,伴随紫色电光闪烁,如蛟龙蜿蜒又似鬼魅窥探。

所有人惊愕地望着天空。

而文湛的手指则控住绷簧,三箭齐发,劈空而去!像是为此番杀戮揭开大幕。

无论是雍京,猎场,还是此处禁地,天象异常皆被视为上天示警与征兆。

风雨打乱一切,箭矢在狂风中失了准头。而对于这些本就信大巫,重祭祀的山民来说,这风雨如晦的景象就如鬼神降临,恐惧更甚于箭矢。

可文湛的武力恐怖如斯。

那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制,像巨大而无形的峰峦横亘,可以碾碎任何反抗,斩断一切生机。

所过之处,万物噤声。

檎此时方知,真正的顶级的射手,并不是贪妄最高枝头的红果,而是压制所有人不敢射出锋刃冲向自己的那一枚箭矢!身前这群族人为文湛卖命,而山坡上冲下那些人,那些都是原本曾经围绕在‘圣物’周围的人,此时竟然倒戈冲着持鼎之人。

他们疯了吗?

“我说过,死物不可代天命。”文湛此时注意的只有他那个哥哥,他将赵毓稳稳护于身后,乱军厮杀中,那人竟然片草不沾身,“所以去抢那个虚伪的圣物是无用的,以它控人心皆为妄念。况且还那么沉,搬它到军前,简直是自掘坟墓。”

还有一句话,檎和哑女却都听不懂。

——“姬姓王权并非一方美玉雕成的传国玉玺,我大郑千年社稷万里江山皆为天命所归,而天命,……”

他并没有说完,忽然转身看着赵毓,“哥哥爱吃烤馕吗?”

赵毓,“呃……”

文湛定定看着他。

赵毓,“不爱干吃,硬。”

文湛,“一方水土一方人。哥哥金枝玉叶,自然吃不惯乡村野食。”

赵毓,“其实烤馕泡羊汤还是挺香的。”

文湛又看着他。

赵毓,“……我现在也不怎么喝羊汤了,发物。”

文湛微微点点头。

赵毓轻笑,“些许还有点酸……”

文湛,“……”

战后清理战场,那股杀戮的喧嚣方才平息下来。

雨一直没停。

赵毓用袖口掩住口鼻,想要帮忙,可那股味道让他极难受,后退了几步,撞上一截断木,上面粘着的半截手指‘啪嗒’掉进泥里。另还有一截断臂,连着一只残手,五指微拢,掌心握住一枚褪色的香囊,绣着歪斜的两个字。此处虽与雍京隔断三百余年,可这两个字依旧清晰可辨,——平安。

“这是榛姐姐的夫君。”哑女对他说,“我们所有劫后余生的人躲在谷底,我见过她,她保护了我,还为檎说了话。她抱着孩子,那个孩子就用麻布襁褓裹着,一直安睡,没有哭。”

赵毓忽然放开了袖口,想要感受一下此刻真正的味道,一方浓郁迦楠香气的手帕擦了过来,隔断了他与此时弥漫的死亡气味。

文湛用身子挡住他,才对哑女说,“渊对吧,那边你的族人将鼎搬了回来了,你去看看。”

哑女,“我?”

文湛,“你们家不是世代打铁吗?”

哑女,“大叔想要碎鼎?”

文湛,“当然不是。这个东西铸造起来很是麻烦,碎了却颇为可惜,摆放着无用,就让它做它本来应该做的事情吧。”

“……”哑女,“那是什么?”

文湛,“煮肉。”

哑女,“啊?”

“钟鸣鼎食,鼎本来就是煮肉的器皿。”文湛,“不过这尊鼎也是几百年的老物件了,你去看看,那个锅一样的凹槽里面有没有什么锈斑,毒什么的,给它好好洗洗涮涮。檎已经带人去狩猎了,应该可以满载山珍而归,就用这尊鼎煮肉炖菜,也算犒劳三军。”

哑女走后,文湛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给赵毓塞了两颗野果子。

禁地中的山民对于死葬的方式,独钟火葬。

火把燃起时,赵毓望着浓烟,火光,还有扭曲的一切,竟然恍惚见着十四年前初上西北战场的自己。拉莫孔雀河谷堆放以西疆部族骷髅砌的京观,烈焰焚过,风中一片一片柳絮一般的骨灰落下,淌在天山雪水融化的河流中,都是母亲等不回的儿郎,妇人舍不下的深闺梦里人。

不远处蓦然响起钟声。

禁地独有的超度经文,混着焰影,重新将喧嚣燃起。

竟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雨逐渐停歇了,檎他们回来,猎物同南苑没有太多的不一样,有野鸡,兔子,还有鹿,甚至抬着藤条编织的网,满满都是鱼。火堆烧起来。那尊鼎天然三足,支棱着立在土地上,直接在下面架柴,点火倒水就可以煮食。

“他们这里殡葬风俗真奇怪。”赵毓看着不远不近的山民们,拿来了野果子酿造的酒水,居然开始载歌载舞,“如果不加上旁边那堆人骨,他们就是村歌社鼓,如果加上这堆人骨,他们就是风魔九伯。”

禁地这里缺医少药,十三四岁成年,二十壮年,三十已是垂垂之年,想必早已经习惯了朝生暮死,所以模糊生死的边界,丧事喜办也是一种达人认命的结果。

文湛,“是很稀奇。”

他说话的时候,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目光略过那些喧嚣,可是对眼前生死并不感兴趣,人也不似在檎和哑女面前那般温和。

只是冷漠,透入骨髓的冷漠。

随后,他掸了掸粗布袖子上的灰尘,从一直放于身后的包裹中拿出来一件黑色缂丝的猎装,有些潮湿,泡水过后,花纹都胀了,抖了抖,挂在旁边的树枝上。

说,“你身上的衣服穿了一天了,我给你带了一件换洗的,已经洗干净了,就是有些潮,晾一下,干爽了再换。”

“嗯。”赵毓点了点头。

良久,……

“文湛。”

“嗯?”

“你说,我们为他们带来了什么?”

文湛,“东海扬尘。”

赵毓,“他们能为我带来什么?”

文湛,“耗才。”

赵毓,“……”

文湛,“戎久安被押走的时候喊了一句话,‘皇权之下皆为蝼蚁’,我听见了,可是我觉得这句话表述并不是很准确。蝼蚁只不过卑贱,生有时死有命,并不会被白白消耗。”

“承怡,你说戎久安是‘耗才’,我觉得这个词更为准确。从禁地出去,马上就会陷入姬姓诸王的厮杀当中。能从禁地中多带一些人出去,就有多一些‘耗才’,在厮杀中用他们填命,你也能多支撑一段时日,同时尽量耗掉诸姬的人马,多一份胜算。”

——“哥哥,大叔!”

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哑女和檎捧着蕉叶裹着的烤鱼,还有瓜果,“今天的鱼烤到焦香,很好吃,你们来尝尝!”

像另一个世界的天籁之音。

可在他们的对话中,她们并不算是人,只是猎场逐鹿狩猎中的‘耗才’。

“承怡。”文湛忽然轻声说,“元熙初年主少国疑,你我之间又是那般情形,颇有死生不复相见的架势,所以先帝将你放到西北,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声音平淡,就像是生宣上的黑色大篆,形容也许如仙露明珠,却是墨渣凝结而成,干枯而死寂。

其实文湛异常敏锐,他能感觉到此时承怡的情感波动,即使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承怡想做什么,他都会帮他,也许会打乱自己的部署,可那不过是棋盘上的纷扰,一切可控,而他无法控制的,却是承怡因此受到的伤害。

“承怡,上林王狩争夺北境军权,每一步都要割掉温情,对于那些姬姓王公来说,这些就跟吃饭喝酒一般寻常,可对你来说,这是一条将自己千刀万剐的血腥之路,为了你心目中那个道,值得吗?”

为了北境不再生灵涂炭,值得。

可是眼前这些人同样是无辜芸芸众生。

那样深重的业障,不会因为功均天地、明并日月就消减分毫。

死一人还是死万人,也不过是一场权衡。

这么看,不值得,真不值得。

不过,……

赵毓说,“文湛,为了你,值得。”

文湛,“我不想你为了我受苦,承怡。”

“可是,陛下。”赵毓忽然笑了,“我这辈子受的苦,大抵都是因为你呀。”轻叹一声,“命定的劫,躲不掉的。”

“好!”文湛忽也笑了,“既然我是哥哥命定的劫难,那哥哥对我的好,我都受着。”

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得之天命!

不劝了,他以后再也不劝承怡了。

生也好,死也好。

终究他们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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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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