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鹤站起身来目送那只莲花灯向远处漂去,与下游一大群的彩灯汇合,河边没什么人,他转过头去看向身后那个人,终于还是开了口道:“你究竟是谁。”
风不合时宜地撩起云时欢的一缕头发,他避过那人的眼神,故作淡定道:“很重要吗。”
“飞花寻踪虽然只是个小伎俩,却是个古法,会的人不多,不刻意去学是不知道的。”他的手从袖口伸出,手心里落了一小片桂花瓣。“桂花瓣虽然轻小,但只要施了法,便不可能不留痕迹。”
话音落下,又起了一阵风,花瓣很快被吹得无影无踪,散入风中,只有那微乎其微的一缕香魂短暂地刮过鼻尖,留下难寻的一抹香,像心头那阵隐痛。
长久的沉默。
夜虽然已深,还是有不少人在酒楼言欢,客船一路载歌载舞,秦楼楚馆正是热闹之际,只有江边,二人静悄悄的,仿佛真正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沉默良久,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发涩,说得云时欢自己心里一阵阵发虚。
“卖花灯那一家人没认出我,我认得他们,没想到那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这么算起来我们已经六年没有一起过中秋了。”季怀鹤兀自喃喃,也不知道是在讲给谁听。
“你还要躲吗,师弟。”
云时欢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走上前去,手就要碰到他脸上那只青面獠牙的面具,云时欢心头一紧,抬手飞快握住了那根细白的腕子。
“放开!”
那人皱了眉头就要挣开,却被牢牢拽住,动弹不得。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时欢咬死了不承认,怕这人又要拿捆仙绳给自己绑回去,受雷劫鞭刑。
至少现在这样摘下面具他还是那个刚上山的云月初,而不是那个山门的耻辱。
季怀鹤瞪着他良久,漆目如星,眼中倔强,双唇紧绷,面颊发白,手腕细身子也薄,仿若风中一株浮萍,分明灵力强悍却没来由让人觉得脆弱。
然而这种脆弱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后一阵强风袭来,云时欢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那人口中高呵了一句“捆仙绳!”,手里瞬间现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鞭,从地上猛地回弹起来,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脆响,云时欢感到自己背后迅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也顾不上腿软,扭头就迅速跑进了夜色。
河岸附近三三两两的人群看见那白衣仙尊周身肃杀,拎着条锐利长鞭,杀气腾腾地追了出去,赶忙避让开来,疑心是出了妖怪,纷纷交头接耳。
夜深了,先前那个山上的小弟子值夜结束正准备去找师兄一起打道回府,正当他往回走时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片骚乱,镇上百姓纷纷脚步匆匆地往家跑。
他不明就里地拦住其中一人,问询道:“前面出什么事了吗?”
那人正一边跑一边往后面张望,猛地被他一拉也是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是借了他手臂的力才勉强站稳,来不及顺气便惊慌失措道:“不,不知道。好像有妖怪。”
说罢便挣开他准备继续跑,却被小弟子不依不饶地又拉了回来,他兴冲冲道:“在哪呢?我是道士,我去降妖啊。”
那人的表情已经快要急死,一只手焦急地指向身后,嘴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那儿啊在那儿!你别抓着我!”
“诶,你别害怕啊,我又不是妖怪,跑什么啊。”见那人飞快跑走,小弟子嘴里默默吐槽。
随后他就被人撞了个眼冒金星。
原地转了一圈,他看着这人呆呆道:“师兄?”
云时欢见是这人,不由心生一计,一把将他拉进了一旁的深巷里。
月亮的光不会光顾这里,因而巷子里是彻底的漆黑,两人离得很近,小弟子心如擂鼓,他发现哪怕是这么暗的情况下,他这师兄也还是俊美如斯,骨相和鼻梁是十分地优越,然而他还没想到可以用来夸的词时,这师兄忽然在他眼前脱起衣服来。
“师兄,你…你?我我,是直男。”小弟子感到自己面颊滚烫,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冒金星的感觉又回来了,然而这次冒的却不是金星,而是头顶的蒸汽。
他这句话说完,这人确实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不过也只是几秒钟,师兄很快开始一言不发地扒拉起他身上的衣物。
小弟子吓了一跳,一边慌忙护住自己的腰带,一边推自己对面的师兄。
“师兄你太着急了!我还没准备好!你…你……”
然而身上的衣物还是被无情地剥了下来,正当他预感自己贞洁不保之时,眼前那人忽然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了他的身上。
小弟子目光呆滞,冷不丁地在风里打了个寒战。
“师弟拜托你了,就当帮师兄一个忙。”
季怀鹤一路寻过来,见戴鬼面那人早已经消失无踪了,只有一只面具落在地上。
俯下身去把面具捡起来,眼神忽然瞥到一处,发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黑衣背影,那身影一闪,进了一处酒楼。
他眯了眯眼睛,飞快跟了上去。
跟进酒楼之时,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那人一身黑衣便更加显得格格不入,颇为好认,见那人往二楼上走,他便抬脚快步跟了上去。
捆仙绳蛇一样在地上蜿蜒了一圈,随后飞快弹起,闪电般蹿向前面那人的脚腕,那人惊叫一声,迅速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捆仙绳将他的脚腕套了个严实,他倒在地上,一只脚高高吊起,浑身动弹不得。
那人颇为不忿地转头,还没来得及叫骂便看清了他的脸。
“清虚师尊?”
这是个他完全没有记忆的脸,他一怔,抽回那条长鞭,那人一下子滚落到地上。
“你是谁?”
“弟子是灵晔师尊门下的,来镇上值夜。”
灵晔?徐昼轻?季怀鹤自知抓错了人,颇为纡尊降贵地吐出“抱歉”二字,心里缓缓向下一坠,颇为失落,然而又怕被人看出来,便收了捆仙绳,面无表情地,缓缓转身走出了酒楼。
低着头走出门口,忽然迎面撞上一人的胸口,他心里大为光火,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频频倒霉出糗,刚想道歉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
他抬起头来,呆愣了一瞬间,门外的夜色模糊了这人的眉眼,更显得这人的眉目十足深邃,嘴角勾着一抹闲闲的笑,此时正低下头直视着他,眼里透出丝丝流转的光彩。
像极了故人。
“你怎么在这?”
“我值夜啊。师尊怎么也在这?”
“没什么,我回去了。”
二人错肩而过,云时欢转过头去看着他走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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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怀鹤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回去,而是走去了清河下游。
下游两岸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轮孤月高悬,月照清江水,河里一簇簇的彩灯也发出暖黄色的光,灯的最末尾有一只什么也没写的彩灯缓缓飘来,他蹲下身去,衣角瞬间浸湿了一块。
脸被昏黄的灯光照亮,季怀鹤伸出手去托住了那盏河灯。
粉白的莲花瓣里透出昏黄的光,他将那灯抬到头顶,抬头向灯底看去,不想被人知道似的,那人故意没下避水咒,此时底下的墨渍已经模糊,黑色晕染开来,然而那两行小字还是清晰可见。
上面写着:“愿季怀鹤一生无虞,安平顺遂。”
他心中大动,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
按下心头的悸动,伸出手指画了几笔,花灯底下的字一下清晰了,并且多加了一个名字。
“愿云时欢、季怀鹤一生无虞,安平顺遂。”
河灯继续顺水而下,他站在河边看了许久。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人站在对岸也看了他许久。
啊啊啊终于还是发出来了,感谢看的宝宝们(各种姿势阴暗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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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中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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