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邵虞

李教授也从回忆里抽身,抹了把眼:“哎呀,光顾着听我讲了,这都冷了。”

“就是就是!”

费教授重新盛了碗,稳稳地放在他面前:“冷了就不能喝了。邵虞,再喝点,多喝点。”

季少虞低下头,一勺勺喝着。

良久,他问:“那李叔叔是怎么认识我…你那个朋友的?”

这次轮到费明开口了。

“李野,跟人打架,打不过,风哥,帮了他。”费明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小结巴,“好几次。”

听到最后三个字,季少虞噗嗤一声笑出来。

“哪有好几次!就五次,后面就都是风哥直接出手帮我打了!没输过!”

“就是就是!”

三人围坐的石桌头顶是开满江大的银杏树,黄叶翻飞,此时一如彼时。

......

“回来了?”

凌一暂停屏幕上的手语教学视频,刚扭头,季少虞先一步挂在他后背上,嘟囔着喊他:“凌一…”

“怎么了?”凌一没动,抬起手,向后捏了捏他的后颈,“不开心?”

肩上的脑袋摇了摇。

“说不上来。”

凌一刚洗完澡,香喷喷,季少虞想啃他。

忍了忍,松开手,进了浴室洗澡。

凌一看完了教学视频,将记在笔记本上的话,都拿手比划了一遍。记住了。

取下眼镜,这才发现季少虞还没出来。

“小鱼?”

凌一站在浴室门口,很快,他就听见里边叮啦咚响了几声,季少虞拉门出来,手机没藏好,在浴巾里漏了边角。

凌一看了眼,没问,让他先去吹头发。

晚上,季少虞也不粘他,更没往他床上躺,自己缩在被窝里鼓捣着手机。

“还不睡?”

凌一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句。

季少虞慌忙灭掉屏幕,将被子盖过头:“睡了睡了,晚安。”

凌一坐在床边,捏紧了床沿,很快又松开,脱鞋上床。

半夜,对面床铺传来两声震动。

凌一扭头看去,见到被窝边缘溢出了光,静音键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放大。

看了会儿,想起身,季少虞有了动作,悄咪咪下床,拿着手机溜出了宿舍。

“好好,查到没有?”

“查到啦,一会儿发你。”江好停顿了会儿,“不过,你不是说对你生父不好奇吗?怎么突然让我帮你查,还不想让你姐姐他们知道?”

季少虞抿了抿嘴,真说不上来,敷衍了两句,挂断电话。

看完了江好发来的邵风个人资料,他又后悔了:

“加州理工博士、江大最年轻教授、十大杰出青年......这么多头衔有什么用呢?对你的朋友再好,那我妈妈呢?那我呢?”

他吸了下鼻子,删掉了文件。

回到宿舍,他的视线停留在凌一床上,脚尖动了动,想钻到凌一被窝里,让他抱着自己睡。

算了,太晚了,明天他还要比赛。

季少虞默默回到单人床。

凌一睁开眼,许久后,才把胸口憋的气吐出,闭上眼。

清晨,季少虞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伸手就像扯领口,却摸到了横在他胸前的结实手臂,这就是罪魁祸首。

此刻他正侧躺着,面对着大白墙,身后也是一堵墙——凌一的胸膛,脖子下压着手臂,身上也压着条,把他紧紧锢在怀里。

想动也动不了。

“别乱动。”凌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早,再睡会儿。”

季少虞挠了挠他的手臂,问:“我怎么跑你床上来了?”

“嗯。”凌一又抱紧了些,“你昨晚梦游。”

“......”

季少虞对此表示怀疑,但他没有证据。

-

比赛很顺利。

凌一带着二队势如破竹,滨海根本招架不住连连进攻。

季少虞紧张兮兮地看了小半场,见到凌一打进两个球后,放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分给身旁喋喋不休的便宜叔叔们。

“......当时学校不准喂养流浪猫,看到了还会赶。我们那个朋友,他就自掏腰包给流浪猫都做了绝育,打了疫苗,然后在学校里发传单,反对学校捕猫。这事儿要是一般人做,可能学校还真不会搭理。但是我们那个朋友不一样,他可是......”

季少虞听着忍不住打断。

“李叔叔,你都快把你们那个朋友夸出花了。”

在剥橘子的费教授立即接话:“一点没胡诌,风哥就是很厉害。”

季少虞顺着话道:“那,这么厉害的人,大学里肯定谈过不少女朋友吧?”

二人连连摇头。

“就一个。”李教授竖起食指,“17岁来江城比赛认识的,为了她,我们那个朋友才跑来江大读书的。”

“呵呵。”季少虞冷笑,“还挺深情的,我不信。”

只谈了一个又怎么样?妈妈三十七岁才有了我,这二十年里,我不信他就只谈了一个。

“就一个!”费教授皱眉,像是听不得有人「污蔑」,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季少虞,“17岁见了一面,分隔两地,一直写信,然后是邮件,后面就打电话......”

邵风不是单身这件事情,从他入学第一天就表明了。

大一的每晚,费明都能看见他伏案写信,第二天到收发室寄出,顺道拿回信。谁都不给看,自己乐呵呵看完,再小心叠好放进铁盒子里。

盒子里塞满了信。

发件人都是同一个人:季斓漪

大二是邮件。

【斓漪同学你好,

我是邵风,这是我的E-mail邮箱地址,敬请惠存。

发件人:真诚的邵风】

【斓漪同学你好,

我是邵风,请问有收到我的邮箱吗?盼回复。

发件人:很想要得到回复的邵风】

【斓漪同学你好......】

【回我,求你了。】

【T=T】

叮咚——!

邵风猛地把书一合,点开新邮件。

【邵风同学你好,

你是啰嗦大魔王!笨蛋。

发件人:讨厌六小时发十封邮件笨蛋的宇宙无敌美少女季斓漪】

大三,是电话。

“斓漪,你在京港还好吗?”

“斓漪,你在美国还好吗?”

“斓漪,你在法国还好吗?”

......

季:“笨蛋,你每次只会问这句话吗?”

邵:“不是,我是想问你喜欢哪个国家,我好去找你。”

季:“别找我啦,说不定哪天我又跑掉了,就像你来江城也没找到我啊。”

邵:“没关系的,见一面我就很开心。”

季:“那,要我等你吗?”

邵:“不用等我,斓漪,你永远不需要停下脚步等我,我会追上你的。”

硕士,邵风去了英国。季斓漪在英国。

李野和费明在剑河旁,终于见到了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季斓漪。

李野:“呵,我就不信那季斓漪是生了三头六臂,能把我哥们儿迷得死去活来,我......”

噤声。

漂亮漂亮漂亮漂亮漂亮漂亮漂亮。

修身牛仔裤,白色棒球服,左手捏着黑色长发,右手取下含住的黑色皮筋,三两下扎好头发,戴上黑色棒球帽。她不知从身后摸出个棒球,抬手,小臂肌肉绷紧,朝着邵风掷来。

“接住啦?”季斓漪笑起来,“好,允许你一天不当笨蛋!”

五官精致得在仿佛发光,黑色大眼睛水盈盈,如她身后的剑河。连风都偏爱她,吹拂的发丝也不舍得挡住她的脸颊分毫。

李野当场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邵风脸红了:“去去去!”

季斓漪昂头大笑,伸出手指戳了下邵风的脸,后者身体一软,从船上栽进了剑河。

撑船的费明没发现,一船桨给他打出鼻血。

邵风:T=T

......

博士,邵风去了美国。季斓漪在美国,哈佛本科直博。

季斓漪在写论文,邵风突然「表白」:

“斓漪同学,请问你可以成为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吗?”

“......?”

邵风紧握着手中的茉莉花:“我喜欢你,我爱你,想要陪着你读好多书,去好多地方,做好多事情。但我好担心你会成为我的女友后,就开始顾及我的感受,为我停在某个地方。斓漪,我不想你这么做,你还有更大的天空,更广阔的世界在等你。”

季斓漪亲了他,就这一次。

三天后,她被带走,为了家族,嫁给一个年长她十岁的男人。

季斓漪被锁在了后宅。

她用沉默熬过漫长岁月,熬过濒临破产的季家在沈家帮助下重回正轨,熬过妹妹生下儿子,在沈家站位脚跟,终于说动沈江与她的丈夫撕破脸,带着人和律师将她从深宅大院里救出。

邵风也在。

安静地站在树下,就像过去岁月里那样,每天都站在那个地方。

“我在江大教书,评上教授了。”邵风笨拙地拿出一件件东西,“我买了车,还有房子,存了很多钱......”

“斓漪同学,请继续和我做最好的朋友吧。”

此时一如彼时。

邵风和季斓漪结婚了。

邵风和季斓漪拥有了孩子。

“一生无虞太难,只求少虞,那就叫邵虞吧。邵风,你说好不好?”

邵风笑着说,一切都听她的。

同年11月28日,江城云池区环山2号公路。

车翻了。

季斓漪身死,邵风下落不明,只留下季少虞,和当年席卷各大报社媒体的标题:

【江大教授肇事逃逸,抛妻弃子,杀妻骗保。】

......

......

......

鹅毛大雪。

邵风看着奄奄一息的季斓漪,说出那句,他从未对她说出的话:“斓漪,等我。”

两条腿都断了,邵风用手爬出翻倒的汽车,在雪地里拖出两道血痕。

山脚有村庄,他要找人回来救斓漪,救邵虞。

他从雪坡滚了下去,摔进河里,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还能活着。

斓漪在等他,第一次,斓漪在等他。

邵风拖着腿,求河边的人救救他的妻子和孩子。

是个哑巴。

哑巴坐在石头上,等着他咽气。

取下手表,拿走钱包,一铲土将他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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