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旅客，我们会在找到你的行李箱后，第一时间联系你，真的很抱歉。”
季少虞的行李箱丢了。
两年前他从家里带出来的登机箱被他卖掉，然后去慈善二手店用3镑买了这个大黑箱子。标价是14镑，但他说了自己是华人这个价不吉利，建议13镑。白人小姑娘笑了笑，抹掉前头的1，给他算了3镑。
机场工作人员看着平静到似乎不是自己丢了东西的旅客，试探地喊了他一声。
“哦，好的。”
季少虞点点头，背着双肩包离开。
工作人员瞠目结舌。
护照还在，还有几十镑英镑，药，围巾，帕丁顿熊保温杯……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随便吧，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
“师傅，江城大学，谢谢。”
毫无计划，他无处可去，下意识就报出了江大。
机场到江大的路，季少虞在四年前走过无数次，或许会堵塞、刹车和加速，或许是阴天、晴天和雨天、但最后的终点都是去见凌一。
回到江城这一刻，他才能够如此坦然地想起这个名字。
眼泪淌得毫无察觉。
江城的十二月用水汽和冷空气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网，遮天蔽日，困住了他这个无约而至的外乡人。
故地重游。人来人往的陌生面孔，季少虞才发现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不该来的。
脚步开始退缩，忽然，身后响起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
“哟，季少虞？”领着保温杯的保安大叔一眼就认出了他，“你也回学校来看新年汇演啊？”
季少虞愣在原地，看着陌生人，迟疑片刻道：“您，认识我？”
“认识啊，你不季少虞吗？”
大叔推了推眼镜，
“四年前，帮我们拿了冠军咧。这几年你们毕业了，球都不好看。你们常教练啊，每天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老把你们挂嘴边，说真该让他们看看你们是怎么练，怎么踢的…又念叨着说你都不回去看他……”
眼睛起雾的瞬间，季少虞的心好像又开始重新跳动。
原以为，以为四年过去了，在江大不会再有人记得自己…
毕竟，是那么匆忙的一年。
他却忘了，他记忆中的人或许不在这里，但他的名字已经写进了江大。
【2030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冠军队伍】
江城大学校史展览馆里，季少虞站在玻璃展柜前，看着悬挂在墙上的张张合照。
他们十指紧扣，高举双臂站在冠军颁奖台上，空中飘洒的彩带在绿茵场的背景下耀眼夺目。
还有张无人机俯拍的照片，他们跟沙丁鱼似地挤在一起。
卫霄张开双臂跳了起来，黄维和程浪做了一样的鬼脸，蒋奇思和邓东交换了球衣，石磊和沙垣分别举起左右手，申北和卜鸣直男贴脸杀。所有人都在看镜头笑，除了他和凌一。那时的他想到要走，哭得双眼通红，抿紧嘴唇，望着镜头；凌一没有看镜头也没有笑，只是偏头看他。
此刻的他看着照片，还能感受到那一刻心痛。
季少虞放在玻璃上的手垂落，脚步忽然踉跄，右下角的照片，瞬间如同一道闪电在眼前炸开。
他和凌一手捧奖杯同时亲吻。夕阳里银色奖杯有些反光，他们仿佛在吻彼此。
《My Champion Boyfriend——拍摄者：黄莹》
大脑一片空白，季少虞好像被上了发条，僵硬地抬起手，隔着玻璃落在凌一脸上。发条断掉，手怎么也动不了，只剩下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突然，斜后方的大门被人推开。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常理的大嗓门在空旷的体育校史展览馆响起：
“全都给我滚进来！瞪大眼睛给我看看，你教练我带过……”
被修理的足球队新生看着炮仗忽然不响了，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教练，你在看什么啊？”
常理愣了几秒，挠了下后脖：“啧，就是忽然有种想修理臭小子的冲动……算了，你们给我过来好好看！这是我带的第一支冠军队伍……”
不远处的拐角，季少虞蹲在地上，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不久，常理带着人又乌泱泱走掉。
季少虞长舒口气，撑着墙站起来，在看见面前站着的熟人后，霎时瞪大了眼。
蒋奇思的嘴巴缓缓长大，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少虞。他闭上眼，三秒后重新睁开，确认无误，一声哀嚎响彻天际，直接扑倒在季少虞的小身板上。
“小鱼！！！真的是你！！！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啊啊啊啊啊啊！！！”
-
二人坐在暖气充足的咖啡厅。
蒋奇思的原话，担心季少虞站在外边被风给吹趴下了。
毫不夸张，季少虞现在真的太瘦了，跟蒋奇思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季少虞自律，饮食注意、训练严格，就连常理都夸他体脂率保持得稳定。
但这过分的清瘦，却让他看上去依旧像是刚满20岁的大学生，不带任何杂质的清纯。但这对于他的朋友而言，确实不愿接受的改变。
对面的人端起温水小口抿着，热气腾升，本就像是被被雾蒙住的双眼更加模糊。
蒋奇思觉得很荒谬，但又实在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开口问他：“小鱼，是不是凌一找到你了？”
时隔多年，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季少虞握着玻璃的纤细手指颤了下。
这个反应，无疑坐实了蒋奇思的猜想。他满脸心疼地捂住胸口，痛心疾首道：“原来，那些霸总小说里都是真的……死遁或是玩消失的主角被找到之后，真被会被关起来，折磨得痛不欲生！不成人形！”
“……”
季少虞双耳清明了一瞬，下意识冒出个词：“Sorry？”
“凌一这些年除了疯狂赚钱，就是找你。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被找到之后，就会囚禁！关押！监视！怪不得你现在这么瘦，肯定是被……”蒋奇思的声音渐渐小了。
坐在他对面的季少虞，低下头，抬起手捂住了脸，随后肩膀止不住地抖动，看起来像是哭得厉害。
蒋奇思有些晃神地扯了纸巾递过去，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小鱼，你别哭啊！虽然，虽然现在凌一已经成了大魔头，但我们想想办法一定可以从他的魔爪中脱身的……！要不，我们死遁吧？给你设计一场……”
“哈哈哈哈哈哈！”
季少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像是这四年来记忆中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情绪。
他接过纸巾擦了擦鼻子：“对不起，但是…咳，黄维你少看点不着调的小说吧！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蒋奇思愣住。
“那，那是怎么回事？小鱼，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是瘦了点，但这几年我过得挺好的。”
季少虞没有说假话。
或许最开始那两年，的确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再回想的时光，但自从他独自去到伦敦后，却切实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生活的意义。
“我入学那年挺不巧的，学费又涨了25%，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金也被骗子骗走了。但是很幸运，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凑齐钱……”
在霍布斯太太家住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vinted用一万五英镑卖掉了两个箱子，再加上其他奢侈品，第一年的学费就搞定了大半。
“我从家里带走的最宝贵的奢侈品，就是他们对我提供的教育环境。”
他是华裔，高考678，SAT1580，托福和雅思都近乎满分，还会法语、西班牙语和德语，在西伦敦富人区能接的工作非常多。哪怕使用「邵虞」的名字，还是会担心被人认出来，所以总在竭力避免和华人碰面。
开源节流。
他吃得很少，也不需要社交和娱乐活动。出行买辆二手自行车就能每天上下学，唯一担心的就是坐垫会被人偷；Oyster Card和Student ID也能省很多…学费凑齐，学期也开始了。
上课忙起来，能够合法工作的时间也锐减，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除了偶尔发病不能动弹，其余的时间没有一天休息，助理研究员、代写、辅导课……
三个学年十万零两千英镑的学费、房租、每月开药、日常开销……还有这张回江城的机票，都是季少虞自己挣来的。
“所以你看，我是不是挺好的。”季少虞笑着说。
蒋奇思大为震惊，连忙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沈建集团破产了吗？】
【答：没有，沈建集团八辈子都不会破产。】
“小鱼，我真的怀疑是不是我最近忙着硕士毕业论文和工作，错过了什么惊天猛料！”蒋奇思放下手机，“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追，追寻人生的意义？”
季少虞笑了来：“没有那么高尚。只是不想让人仅是用钱就可以轻易掌控我的人生，想要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句话对于一个从小拥有私人飞机的富二代来说听上去很可笑，但是蒋奇思却笑不出来，因为现在在他面前的人真的做到了。
“如果是我，才不会有勇气放下那么多东西。”
蒋奇思说完，抿了抿嘴唇，犹豫开口道：“你经历的这些，凌一知道吗？你和凌一见面了吗？”
连串的问句里包含了太多「凌一」，季少虞甚至怀疑蒋奇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躲开眼神，垂眸喝水。
蒋奇思当年能在给二人拍照时，就看出他们的关系，此时又怎么不懂季少虞的犹疑。
“那个，如果你不用讲就算了，但是凌一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他，他一直在找你。”
蒋奇思又补充道，
“还有其他人也是！我现在在邓东他们家的传媒集团上班，他也很担心你，还有程浪和其他朋友……我们聚餐的时候总是会提到你们，你不在，凌一也一次没来过……你们……”
能言善辩的蒋奇思，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来半天，才开口。
“好像，只是短暂的和你们做了朋友。”
咖啡厅里弥漫着浓香，似乎就要揉进季少虞的眼睛里。
“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朋友。原本就打算等明年毕业之后，我如果能够好一些就和大家见面。只是我现在还没准备好。所以……”
蒋奇思听后表示明白。
随后，他喝了口咖啡，眼神开始左瞟右看，轻咳两声：“那个，等会儿就是新年汇演，还是在大礼堂，小鱼，你去看看吧…？”
季少虞下意识摇头，不料蒋奇思穷追不舍。
“我一会儿要去弄论文，还想跟你晚点吃个饭呢，你就去大礼堂看看，然后等我成不？”蒋奇思双手合十，“拜托了小鱼，你真的很需要去！”
季少虞虽然不知道蒋奇思这么坚持的原因，但还是应了下来。
咖啡店门口，蒋奇思再三叮嘱让他一定要去后，与他挥手道别。蒋奇思走到一条横幅下，自言自语道：“小鱼让我不要说，哥们儿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他抬头，看着横幅上的正楷粗体字：
「热烈欢迎我校杰出校友凌一返校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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