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沈敬程才收回视线,而后缓缓蹲下身子,拿过地上的纸钱一张一张烧着:“今天,你做的不错。”
“爹?”
乍一听这句夸奖的沈筠有些不可置信,在她的印象里沈敬程从没有夸过她。
可紧接着沈敬程又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可惜是个女儿。”
顿时,沈筠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淋了个透。
她想起白天正厅会客,缓过来的沈敬程领着刚跑回家的沈显裕应酬,而自己因为好奇,躲在屏风后面,隔着绢布偷偷的看。
不过一个多时辰,前来悼念的同宗亲友已经将正堂挤的满满当当,一张张比死了亲儿子还要悲伤的脸围在沈敬程身边不住的恭维哀泣,更有甚者,还带着半大的小男孩来,言辞切切的要过继给沈显昌,以免断了香火。
无官无爵又没分家的沈显昌,有什么可传承下去的,沈筠觉得有点好笑。
可笑着笑着,她忽然意识到,沈显昌没了,确实有一样东西被空出来的。
——沈显昌手里的生意。
毕竟沈敬程这两年风头无两,应酬逢迎都忙不过来呢。沈显裕又还小,家里的生意大多都交给了沈显灏和沈显昌来看顾。
如今沈显昌一死,生意还在,该跑的船,该走的商队一样要有人去跟。
谁在这个时候攀上关系,谁就能分沈家一杯羹。
“父亲。”沈筠清醒过来,膝盖挪蹭两步,凑到沈敬程身边:“贡珠遗失在鱼腹,天家可会怪罪?”
“天家心思谁能揣测?”沈敬程的眉眼明显耷下来,幽幽叹了口气:“等你大哥哥回来,叫他尽快随船南下,去珠州府将东西补上,只盼未逾限期吧。”
听了这话,沈筠的眼睛倏得亮起来,手指不由自主的扒上了沈敬程的衣袖,她不想再被关在后院里,可她也知道沈敬程传统古板,不可能放她出去抛头露面。
只有贡珠,内府的差事出了烂摊子,自然要暗地去弥补,沈敬程不敢让旁人知道,她才会有随船的机会。
“爹,女儿也能去的。”沈筠急切起来,颠三倒四的争取:“大哥哥回家还需要些时日,既是有限期,未免耽搁了,不如让女儿…”
可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沈敬程推了出去:“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筠愣了一下,激动的神情僵在脸上。
“你是个姑娘!”沈敬程猛地站起身,气的脸色涨红:“你要规行矩步,安分守己。”
他觉得这些年里,他一直在耳提面命的告诫沈筠,可沈筠从来都没听过。
于是沈敬程更生气了,手里的纸钱啪的摔了沈筠一身:“整日疯疯癫癫,想着抛头露面,像个什么样子!”
沈筠回过神,仰着头去看他,沈敬程又重新变得高大起来,她喃喃唤了一声“爹”,可沈敬程已经拂袖走了。
忽然,一张帕子出现在沈筠眼前,拿着帕子的那只手颤巍巍的。
沈筠顺着手臂看过去,四目相对的瞬间,沈笭惊惶的低下头去,手猛的往回一缩,又被极力克制着伸了出去。
她都快忘了沈笭还在了。
“谢谢五姐姐。”沈筠低低道了声谢,顺手把帕子接过来。
然而才刚一伸手,沈笭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迅速收回手缩成一小点。
她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看着沈笭的样子,沈筠不禁有些自我怀疑起来。
她觉得自己还好啊。
沈筠想不通,不过很快也就不想了。
她有些无聊的仰头往上看,黑漆漆一片看不到顶,巨大的“奠”字挂在墙上,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将跪着的两个人吞掉。
沈筠忽然也觉得有点楞,她每次觉得冷都会想起沈笈,想起那年冬天冷到能把人冻死的深夜。
于是沈筠缓缓闭上眼睛,向沈笈祈祷。
不知道是不是沈笈真的在天有灵,没过两天,沈显灏回来了,可人却不能南下。
他断了一条腿,被小厮搀扶着,说是骤闻噩耗又日夜兼程,途中不慎坠了马。
沈家没了个儿子,又倒下个儿子,只剩下个小的终日只知道寻花问柳,像一盘被置于街上的肉羹,散发着浓香引人来抢夺瓜分。
之前来悼念过沈显昌的族亲们,又苍蝇似的一**嗅着味儿凑上来探病。
沈筠也想往上凑,但是沈敬程忙的团团转,她根本就抓不到人。
于是沈筠就在灵堂里等。
一连等了好几天,沈敬程没等到,沈笭倒像是长在灵堂里一样。
明日灵堂便要撤掉了,沈筠有点泄气。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身边的沈笭,沈笭还是害怕的直躲。
“五姐姐。”沈筠歪着头,实在是忍不住的问她:“你在害怕什么啊?”
“啊?”沈笭整个人颤了一下,一面摇头一面又往后缩了缩:“我,我不怕…”
沈筠盯着她看了许久,觉得有点好玩,于是缓缓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五姐姐,你有没有听说过,死在水里的人是不能直接转世投胎的。”她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声音,一脸严肃。
“他们身上带着阳间的水,所以呢,得找在世的亲人,把水擦干净才能走。”沈筠一边说,一边往前蹭了蹭,探头去看沈笭的表情:“五姐姐,你听,好像有脚步声…”
沈笭不想听,可沈筠一说完,她却好像真的听到了脚步声。
“啊!”
沈笭惊叫了一声,埋下头,缩成了一小团。
在她身前,沈筠胸腔颤了两下,终于憋不住的笑了起来。
可是嘴刚咧开,沈筠也听到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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