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沈筠的左手紧紧握住下落长签,惊得红穗大叫一声脱开了手。
云筑挣开眼睛,也顾不上礼数,赶紧爬起来去掰她的手指。
沈筠松开手,想骂他,可灼痛从掌心顺着手臂蜿蜒而上,一张嘴肯定除了惨叫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好拼命咬紧牙齿,可还是有细碎的音节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好半天才缓过来,忍着额角跳动的青筋,劈头盖脸的把手里的书砸在云筑头上。
“你他妈自己留着去吧!”
云筑没敢吱声。
沈筠觉得她自己八成是疯了。
解她手上焦黑布条的郎中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屋内的三个人之间徘徊,额头上噌噌往外冒冷汗。
又是左手。
沈筠莫名有点庆幸,还好云筑之前把书塞她右手里了,不然她万一下意识用右手去抓,那现在岂不是两只手…
可没等她想完,郎中已经开始动手清理伤口了。
思绪被尖锐的疼痛打断,沈筠对这个流程很熟悉,就打起精神咬牙挺着。
然而,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双手,搬过沈筠紧绷的肩膀,轻轻将她的头拢在怀里,手掌一下下在她肩背轻拍着。
是红穗呐。
沈筠愣愣地眨了眨眼,鼻尖萦绕着一股腥咸却暖融融的味道。
她无意识的蹭了蹭,被粗糙的衣料磨得脸有些疼,可身后环着的手臂却又紧了紧,温热的手掌贴在沈筠后背上,很好的舒缓了她紧绷的身子。
沈筠又想起沈笈了,她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揽住了红穗的腰,无声的念了几句阿姐,忽然觉得这伤受的很值。
可是偏偏老天也不肯让她沉溺于此。
巷子外忽然吵嚷起来,云筑拖着那只仅剩的耳朵出去打探片刻后跑回来,掀起盖着柴堆的破席子,露出一个及腰高的洞。
“珠场的人来了,姑娘你等下进去躲躲,他们在这儿抓人出海是不会管你到底是谁的。”
沈筠恋恋不舍的从红穗怀里钻出来,正好和那半夜被拎来的郎中四目相对,见左手已经被重新包扎好,沈筠瞥了一眼那洞口,冲他说:“你去躲着吧。”
郎中有些呆滞,云筑已经过来伸手将他拎起来塞了进去,又重新盖好席子,紧接着人在屋子里团团转。
沈筠知道他大概是想要再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把自己也藏进去。
可这破屋烂瓦家徒四壁,又能再藏到哪里去?
突然之间,沈筠想起晚间来刮油水的那个将大龙,连忙拉住无头苍蝇似的云筑:“是因为知州巡视吗?”
可没想到却被一把拂开了手。
“知州好端端的不在府衙里坐着,去珠场干什么?”云筑急得头顶都快冒火了,一转身,又到处翻起来:“珠场来珠巷子里抓人,需要有什么理由?”
也是,曹寿去珠场,也未必会告诉珠户,云筑怎么可能知道?
沈筠想着,也不再问,转头掏出一罐从霜白那里抢来的香膏,献宝似的又拉住红穗:“送给你。”
红穗本来也很急,可看到沈筠手里精巧的小罐子,还是愣了一瞬,而后似乎是很惊喜的打开闻了一下,伸出手指想要按一下却没舍得碰到又收了回来,脸颊的红团也跟着鼓起来:“这要好多钱呢吧。”
“我有个妹妹最喜欢做这些东西了,不要钱的。”沈筠撒了个小慌。
说着,剜出豌豆大小轻轻点在她手上和脸上皲裂的地方。
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在空气中漫开。
红穗有点开心,小心的用手指抹了抹,却在外面越来越近的喧闹声中重新焦急起来。
但沈筠顾不上,她死死拽着红穗的衣袖,从怀里又掏出一罐香膏,把脸凑到她眼前:“这个也送给你。”
屋里只烧着一个火堆,跳动的红光里,沈筠想叫她阿姐,想再一次不管不顾的钻进她怀里。
可是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来的居然是官兵。
他们也不细看,夜色中,沈筠顶着满头满身干巴巴的泥,自然而然的被当作珠户的要带去珠场。
云筑想解释,刚张嘴就被踢翻在地上,踹了好几脚。
红穗和沈筠去拦,也跟着挨了几脚。
最后三个人被拉起来,扔进了院子外面的人堆里。
云筑还想说话,被沈筠拦住了。
接着就看到官兵沿着街巷,一家家的踹开门,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拉了出来。
沈筠皱起眉头,低声问云筑:“以前他们也是这样抓人出海采珠的吗?”
然而,云筑却毫无反应,只紧紧咬着牙齿。
沈筠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正凑在他听不见的那只耳朵旁边,便换到另一边去问。
云筑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四下看了看:“也是这样抓人,但不会要这么多。”
沈筠也跟着张望了一下,发现身边的确是围了太多人,想必这整条巷子的珠户都在这儿了。
沈筠觉得有点奇怪,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还有举着火把的官兵来回巡视,她也不好说太多,只得闭上嘴。
不大一会儿,人群就被带着离开珠巷往南走了。
走了许久,沈筠还是没忍住,就问云筑:“这是去哪儿?”
“珠场。”云筑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很轻,而后伸出手臂:“你若是累了便搭着我走。”
沈筠摇摇头,她折腾到现在,早已经累过劲了。
走着走着,远远听见打了梆子,已经五更天了。
沈筠精神一振,莫名的想起了陶岸。
昨天也是在珠巷,他神出鬼没的冒出来,弄哭了红穗。
想起这个,沈筠不由得理了理思绪。
陶岸到底想干什么呢?
昨天上潜鱼行,陶岸送自己上去,却在上船之前就提醒了从哪里跑,是因为早就猜到自己会被认出来吗?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去,还专门等在水里救了自己?
他是想知道什么吗?
不对。
沈筠晃了晃脑袋。
陶岸如果想知道什么,那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问船上的事,除非他被抓住了。
可这也不应该啊。
他是个男人,把衣服一扔就金蝉脱壳了,怎么也不至于一直披着衣服等死…
想着想着,突然间一个念头出现在沈筠的脑海里。
也许他需要一个假的洛神出现在宴席上,或者说,他只是需要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上船,告诉船上那些人,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们了…
许是走了太久,沈筠的头又疼起来,浑身燥热不安,脚步也越来越重,渐渐的越来越慢跟不上队伍了。
红穗看见了,连忙抓住她的手臂,将人往前带了带。
这时天色隐隐亮起来,夜已经快要过去。
想来,她昨日一天城南城北奔波,又是溺水,又是伏冰,千辛万苦混上潜鱼行,又从潜鱼行上一路逃亡,到了家还要打起精神面对差役,没来得及躺下又被红穗叫起来…
到现在,精神可能确实快要到极限了。
沈筠于是头愈来愈疼,人也开始迷迷糊糊起来,红穗发现了她的异常,凝神看了看,而后伸出手在沈筠额头上轻轻碰了碰,整个人差点蹦起来。
“你发烧了。”
“嗯?”
沈筠侧着脑袋看她,大脑像是锈住了一样,反应半晌才转过弯,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开始稀里糊涂的和脑袋打商量。
再挺一阵儿,等一等再病,不要倒在这时候…
云筑此刻也顾不上避讳,和红穗一人一只手臂,几乎是架着沈筠往前走。
这个姿势让沈筠很难受,直到恍惚踩上了流动的棉花,她才被放开,紧接着两腿一弯,这才发现脚下已经是金黄的细沙。
到珠场了。
这时候的沈筠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呼吸喷吐间的灼热,想要强打起精神四下打量一下,眼前却只看到一颗颗紧挨着的脑袋。
忽然,脑袋开始混乱的涌动起来。
她也被红穗和云筑架着在拥挤的人群里穿行。
沈筠仰起头,发现原来是堤上竖着一排四五米高的瞭望塔,其上有人正拿着各色旗帜比比划划,这些珠户正是看着旗帜在动。
再一转头,远处金色的巨轮从海水里钻出来,照的海天一片火红的霞光。
朦朦胧胧的,沈筠听见轰隆轰隆的响声。
太阳升起来竟然是有声音的吗?
她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经不知道自己正靠在谁的肩上了。
“姑娘!姑娘!”
忽然,耳边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沈筠回过头,正看见堤坝上推出了两排两轮的小车,每辆车上都伸出了长长的漆黑的圆形长筒。
轰隆轰隆的声音正是随着推行的动作发出的。
原来不是太阳升起的声音啊。
沈筠想。
她眯着眼睛用力去看,在那两排双轮车后,站着几个在潜鱼行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而在这群人的最右边角落,是一个身着鸦色长衫的青年。
陶岸。
他怎么会在这儿?
沈筠愣住了,紧接着就看见陶岸猛的往前倾了一下。
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陶岸,直觉告诉她,陶岸也看见她了。
可还没等沈筠有什么反应,下一瞬,从前面的一排长筒中飞出了一颗颗黑色的圆球,伴着巨大的“嘭嘭”声撕裂了碧蓝的天。
沈筠眼前的空气仿佛也扭曲起来,涌动着泛起巨浪,像是倒调了水天。
而后黑球呼啸着落入人群中。
火光,浓烟,沙尘…
一丛丛在金灿灿的沙滩上炸起。
大地也跟着晃动。
沈筠这才意识到,堤坝上的两轮小车,竟然是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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