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顽强

沈筠莫名有点害怕。

可陶岸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放在了她身前,而后踏着舷梯离开,再没有施舍过一个眼神。

头顶的木板被重新盖好,四周又变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次不是沈筠一个人了,有云筑在,不过也没什么用。

因为陶岸没有松开他被反绑的手,沈筠自己又摊得像块烂肉。

她低低叹了口气,从愤怒中剥离出来,渴的要命,就缓缓伸手指去勾水囊掉下的位置。

指尖触到微凉的皮革,用力拨弄了一下,如愿听到水流的晃荡声。

可是云筑并不老实,他的嘴被堵得结结实实,呜呜着在沈筠身边叫唤,而后大概也是觉察出沈筠现在和死尸之间只差一口气了,便不再叫,弓下腰,坚硬的脑袋磕在她胸口,撞得沈筠整个人一缩,逼出一阵混着腥甜的咳嗽。

他是想要给自己个痛快吗?

沈筠呲牙咧嘴地想,接着一块湿漉漉带着海水咸气的破布就循声怼在了她脸上。

一通乱擦过后,沈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云筑是要让她帮忙拿下去,于是叼住一角,感觉到向上一挣后,听见了云筑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而后脸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冰冷的水珠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

原来是云筑咬开了水囊在喂她。

沈筠连忙张嘴去接,水呛到鼻腔里又勾起溺水的痛,肺跟着剧烈收缩,她拼命强压咳意,大口大口咽下去,等到水流停下才敢咳起来。

瞬间,水从鼻子和嘴里一齐喷出来。

沈筠有点心疼,本就没喝两口,还都呛出来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咳得太厉害了,嗓子都黏糊糊的,最后人歪在地上,缩成一团。

恍恍惚惚的,沈筠听见云筑好像在叫她,声音隔层膜似的分辨不清。

而后她感觉到一块坚硬的东西抵在她的头上,强行将她从地上支起来,放在一个温热的斜坡上。

沈筠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云筑跪坐在地上,把腿垫在她脑袋下面了。

突然,一滴水珠落在她眼皮上,同时微微的震颤身前从温热的躯体传过来。

沈筠愣了一下,发现云筑还在哭。

他是应该哭的,一夕之间,他继失去梦想之后,又失去了所有亲人。

沈筠也难过起来。

而后她试着动动四肢,挣扎着转了半圈,把脸贴在他抽动着的怀里,抬起手,虚虚环住他弯曲的背脊。

想红穗。

想她脸颊上皲裂的一团红,想她嗅闻脂膏香气时晶亮的眼睛,想她混着海水腥咸气息的温热怀抱。

沈筠看不见云筑的脸,但能听见他剧烈的呼吸和心跳声。

缓了缓,就摸索着去探他腕上的绳子,绳子勒进皮肉里,指尖湿漉漉黏糊糊的。

是血吗?

沈筠不由放轻动作,但云筑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绳子落到地上,沈筠被他揽进怀里,收紧的手臂勒的人胸肺生疼。

良久,颈侧落下一声似是混着血和泪的喑哑嘶吼。

“你知不知道,是谁?”

沈筠下意识摇头,摇着摇着却突然顿住了。

堤坝上、舰船上一张张脸不断浮现在眼前,与潜鱼行上饮酒作乐的面孔一一重合。

最后她的眼前闪过另一个人。

沈显灏。

沈筠觉得自己好像摸到走进这些事的钥匙了。

可大脑的骤然紧绷也耗尽了所剩无几的精神,她来不及细想便在云筑的怀里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续奔波惊吓受伤让沈筠恨不得沉在黑暗里不要醒来。

可是眼前好像有光亮,她拼命的拨开眼皮,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

那怎么会有光亮呢?

沈筠挪动着眼珠,看到两个人在不远处一站一跪,光亮是从站着那人手中发出的。

是陶岸。

那跪着那个就是云筑了。

他俩说什么呢?

沈筠也想听,可脑子里混沌沌的像灌满了浆糊,声音在耳朵里转了一圈陷在浆糊里,听不见,急得她扬起脖子“梆”一声砸在地上。

顿时,两个人不说话了。

一齐转过头来看她,然后不动了。

嗯?

怎么还卡住了?

于是她又扬头磕了一下,两个人这才重新动起来,朝她走了过来。

沈筠动了动脖子要说话,云筑像是吓了一跳,俯身把手塞在她脑袋底下,阻止了她自虐一样的行为。

昏暗的光线下,沈筠看到他的两个腕子果然被磨破了,露出通红的一片血肉。

但沈筠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陶岸说,于是翻翻手,一把抓住了陶岸的衣角。

“我…我,我…”

虽然是火烧火燎的破锣嗓子,情急之下居然能磕磕绊绊的蹦出音节来,沈筠心中一喜,决定先从她那个只会卖儿卖女的糊涂爹说起。

“我、爹、不、知…”

然而陶岸并不想听她说,他动手松了腰带,把被拽着的外衫脱下来扔在沈筠脑袋上:“继续睡你的。”

沈筠眼前又黑下来。

再睁开眼,已经回到沈府了。

她身上像是被好好收拾过,整个人舒坦了不少。

霜白正守在床头,眼圈通红。

沈筠茫然了一瞬,先想起来那句“继续睡你的”,接着一晚上的事争先恐后往外冒。

她顿时一激灵,扑腾着往床下翻,霜白大叫着伸手去拦,可沈筠没空跟她解释,不老实的挣扎起来。

突然,霜白松开手,哇一声大哭起来。

沈筠老实了。

但霜白没停。

她从小眼窝浅,一言不合就哭个不停,但也有个特点,哭归哭,不耽误手干别的。

所以现下霜白一边哭一边举着汤匙往沈筠嘴里喂药。

抽噎一下,就在沈筠门牙上磕一下,洒出两滴来。

沈筠借着苦巴巴的药汤润了润嗓,问她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早上小厮一开门,你就摔进来了,烧的跟块碳似的,人都直抽抽。”霜白说着,又抹了把眼泪,抱怨道:“姑娘,你都到门口了,怎么不敲门叫人呢?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她倒是也得能敲啊!

沈筠翻了个白眼,脑袋里想着自己倚着门半死不活的惨样。

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没有别人吗?我一个人回来的?”

霜白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

完了。

她怎么就偏偏倒在最关键的时候!

沈筠心里一阵窝火,霜白又伸着勺子过来,被她一把拂开。

这动作沈筠本来是没留心的,可霜白本就被她吓得不行,又遭这一档,顿时啪的搁下药碗,嗷一嗓子坐在床边哭得震天响。

沈筠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忙堵上了耳朵。

“别哭了。”许久还不见停,怕她哭脱水了,沈筠才放下手,试探着劝劝:“要不先喝口水呢?”

霜白没理她这话,但声音小了不少,抽了抽鼻子,哭哭啼啼的数落她:“明明之前在家都好好,出来一趟,命都快没了,还要往外跑。”

“什么贡珠不贡珠的,都是按老爷话做的,人家不给也怨不得咱们办事不利,早早回家才是,何苦你自己想法子…”

沈筠叹了口气,仰头望着雕花的床顶,脑子里乱糟糟的。

回家吗?

家里就安稳吗?

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的,谁都躲不开,不往前走,说不得哪天屠刀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霜白还说个不停,沈筠抬手轻轻她拍了两下,截住她后面的话。

“别怕,我会拿到贡珠平安回去。”

霜白愣了一下,然后伏在沈筠身上哭得更凶了。

沈筠叹了口气,总归她从珠场活下来了,既然还活着,那就该争一争。

沈家现在还在沈敬程手里,沈显灏那点鸡零狗碎拿出去,谁也看不上,所以没有足够资本的沈显灏只能给出一个承诺。

但是这个承诺,需要他们先帮沈显灏得到沈家才能兑现。

可别人也不是傻子,所以为了换取信任,沈显灏只能给他们一个把柄,一个能够瞬间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把柄。

一批丢失的贡珠。

所以珠州府司才不肯见自己。

因为除了沈显灏,没有人可以拿到贡珠。

可是为什么呢?

沈显灏为长子,早早开始料理生意,沈敬程又一向器重他,按理沈家早晚都是他的,他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况且能撼动珠州府司和贼首的报酬,怎么也要扒沈家一层皮下来。

这也是他的钱,他就不心疼吗?

沈筠垂着眼皮,想不通,更何况珠洲府赶闹这么大的事,沈显灏拿什么与他们为伍…

半晌,沈筠拍了拍霜白的脑袋,叫她备纸笔。

霜白昂起身子,看了看沈筠的眼睛,听话的去了。

这封信很短,但是沈筠写了很长时间,落笔后看了又看,不大满意,但仓促之下也只能如此,她把信仔细封好,叫人送到了珠州府司。

可她没等到府司回复。

反而等来了陶岸。

这下沈筠是真的有点懵了。

要是自己还有用,他何必把自己扔回来,结果现在,诓骗府司的信都送出去了,他反倒回来了?

沈筠瞪着眼睛有点不可置信,直到陶岸面无表情的掏出个纸团,啪的摔在她身上。

捡起来一看,居然是送到珠州府司的信。

这样也好,左右诓谁都是诓,虽然陶岸也不一定清白,但好歹算是救过她的命,总比诓到珠州府司安全点。

沈筠想着,挥手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等房门关好,她才仰头重新看向陶岸,不动声色的捻着信纸,决定先发制人。

“我父亲写给珠洲府司的信,碍着陶掌事了?”

陶岸不答,一双眼死盯着她,看的沈筠心里直发毛。

半晌,他嗤笑了一声:“少东家当日在船上,就是写的这些吗?”

沈筠眼皮一跳,顿时想起在船上鲁宗试图拉拢她被陶岸赶走那次,当时她的确在舱里仿沈敬程的字。

可是,明明在陶岸进来之前就烧掉了,就算是只鹰,也不至于看得这么清楚啊。

沈筠脑袋里转了好几圈,面上却只佯装不解:“你说什么?”

“仿的挺不错的。”陶岸评价了一句。

而后自顾自坐在床边的圆凳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可你六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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