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点滴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
鹿鸣悠半倚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身体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喉咙的干涩灼痛稍缓,但每一次吞咽仍带着不适。
昨夜南乐北冰冷刻薄的话语和最后那声决绝的关门声,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头,勒得她喘不过气,却又在某个角落,隐隐渴望着那人的出现。
病房门被再次推开。
鹿鸣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望过去。
南乐北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装,长袖遮住了手臂的伤,但脸色依旧透着疲惫,眼底的红血丝并未完全消退。
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本地餐馆Logo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餐盒。
她的视线落在鹿鸣悠身上,没有丝毫温度,像看一件需要处理的物品。她径直走到床头柜前,动作算不上粗暴,却也绝无温柔可言。她将塑料袋往柜面上一放,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你的午饭。”放好袋子,南乐北便转过身,似乎立刻就要离开,连多停留一秒都嫌多余。
鹿鸣悠张了张嘴,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谢谢”或是“你的伤怎么样了”还未成形,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
是南乐北的手机。
南乐北脚步一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她的目光触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鹿鸣悠清晰地捕捉到她南乐北那层拒人千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角,紧绷的下颌线也微微放松。
南乐北迅速接起电话,声音是鹿鸣悠此刻完全陌生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依赖的柔软:“喂,思淼?”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晰悦耳的女声,带着笑意,即使隔着距离,鹿鸣悠也能隐约听到:“乐北?你出差回来了吗?前几天给你发信息没回,有点担心。”
“嗯,……前几天有点突发状况,可能是没看到消息。”南乐北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她微微侧过身,似乎想避开鹿鸣悠的视线:“明天就回成美了,不用担心。”
“那就好。这两天有空吗?去试试新开的那家私房菜馆,我来订位子。”玉思淼的声音带着自然的亲昵。
南乐北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嘴角似乎都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好,明晚可以。”
“行,你先忙,明天晚上见。”思淼的声音带着笑意挂断了。
南乐北笑笑:“好,地址记得发我。”
电话挂断的瞬间,南乐北脸上那点残存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硬壳。
她收起手机,仿佛刚才那个温和接电话的人只是错觉。
“饭趁热吃,李姐让我来跟你说明早十点出发回成美。”她丢下这句没有任何温度的话,甚至没再看鹿鸣悠一眼,便径直拉开房门,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又是一声关门的响动。
病房里只剩下鹿鸣悠,和床头柜上那份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餐盒,以及旁边那杯早已冷却的水。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南乐北接电话时那一瞬间的温柔余韵,与她离开时冰冷的背影形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鹿鸣悠的目光落在那个餐盒上,又缓缓移向紧闭的房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冰凉,比昨夜南乐北所有刻薄的话语加起来,更深、更重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她的温和与耐心,并非消失,只是不再属于她鹿鸣悠了。
鹿鸣悠怔怔地望着那扇隔绝了南乐北身影的门扉,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薄被。
那通电话里南乐北截然不同的柔软声线,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翌日清晨,消毒水的味道被窗外微凉的空气冲淡了些。
鹿鸣悠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身体依旧乏力,但勉强能行走。
办理出院手续的过程异常安静,南乐北全程沉默地处理文件、缴费,仿佛鹿鸣悠只是一件她需要负责搬运的行李。
一辆宽敞的商务车停在医院门口,来接她们回成美。
车门拉开,同行的小张和小李已经在车上,看到南乐北,热情地打着招呼:“乐北,这边!”
众人目光掠过鹿鸣悠,带着些许好奇和关心:“鹿总,身体好些了吗?这次多亏了鹿总,不然我们可就要在山上冻死了。”
鹿鸣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喉咙还有些干涩:“嗯,好多了,谢谢。”
南乐北动作利落地将鹿鸣悠的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径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鹿鸣悠的心沉了沉,沉默地坐进副驾后的老位置。
车厢里,同事们低声交谈着工作,气氛还算轻松。
车辆启动,平稳地汇入城市的车流。
窗外的景色开始流动,阳光透过车窗,在鹿鸣悠苍白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座椅的间隙,落在副驾驶那个冷漠的背影上。
南乐北似乎很疲惫,她靠着椅背,头微微偏向车窗的方向,闭着眼睛假寐。
阳光勾勒出她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即使闭着眼,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也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硬。
鹿鸣悠想起昨夜那通电话里截然不同的、带着依赖和柔软的声音——“思淼”。
那个称呼,那瞬间融化的冰霜,反复刺穿着鹿鸣悠的心。
商务车驶上高速公路,窗外的风景变成了飞速倒退的模糊色块。
车厢内同事们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有人也开始闭目养神。
一片安静中,鹿鸣悠的感官却异常清晰。她能听到引擎低沉的嗡鸣,能听到前排南乐北极其轻微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横亘在两人之间冰冷刺骨的鸿沟。
她发现南乐北放在扶手上的胳膊上换了新的纱布。
鹿鸣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句关于伤口的关心,如同昨日被堵在喉咙里的“谢谢”一样,最终只能无声地消散在带着空调凉意的空气里。
南乐北的侧影在窗外急速掠过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孤绝。
鹿鸣悠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缓解心口的灼痛。
下午,商务车最终停在了成美市灯火通明的市中心。
出差回来,按理当天不必再回公司。同事们纷纷道别,小张和小李临走前还关切地嘱咐鹿鸣悠多休息。
南乐北一言不发,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取出鹿鸣悠的行李,放在她脚边,动作干脆得像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南乐北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没看鹿鸣悠一眼,转身便朝着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鹿鸣悠站在原地,晚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身体的疲惫。
工作,是此刻唯一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窒息感的浮木。
她拉着行李箱,快步走进写字楼,刷卡、进电梯。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纸张、油墨和中央空调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两天没来,桌上已经堆叠了几份文件。打开电脑,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邮箱里塞满了未读邮件,红色的数字触目惊心。
她强迫自己忽略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和喉咙隐隐的灼痛,点开最紧急的一份项目报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将她从冰冷的思绪里拽了出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她微微一愣——徐萍主任,南乐北的母亲。
鹿鸣悠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深处灼人的干涩,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喂,徐主任?”
“鸣悠啊,”电话那头传来徐萍干练利落的声音,带着一丝长辈特有的、公式化的温和,“在忙吗?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徐主任您说。”鹿鸣悠轻声回答。
“那就好。是这样的,”徐萍的声音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果断,“关于下周那个省里面有个重点项目的研讨会,我本来想找个时间当面和你聊聊的,但是这不是看你一直都在出差嘛……”她话锋微转,语气里添了几分刻意的轻松和不容推拒的意味,“你这孩子总一个人闷着工作也不行,阿姨看着都心疼。正好,我外甥周硕毕业从国外回来,今晚他在‘云水涧’订了个位子非要请我吃饭。
阿姨想着,我一个五十岁的人了,跟他聊个什么劲,你一起来,年轻人多交流交流,一起吃个便饭,顺便也聊聊项目,他也是医院的,你看怎么样?”
鹿鸣悠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看了看时间,答道:“……今晚,可以的。”
徐主任一向重视工作,对项目要求严格,安排这种非正式的“工作餐”来讨论重点事项,在她看来是长辈信任和关心的表现。
徐萍声音听起来很满意:“好,就这么定了,鸣悠,‘云水涧’包间,晚上见啦。”电话利落地挂断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南乐北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面是玉思淼。玉思淼关切地问着她近况。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闪烁着表哥周硕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南乐北微微蹙眉,还是接了起来。
“喂?乐北啊,你晚上有没有空呀?”周硕的声音带着点害羞:“小姨,今晚给我安排了相亲,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跟女孩子说话,你要不一起?”
“我妈给你相亲,又不是给我相亲,不去”南乐北幸灾乐祸的笑了下,拒绝道。
“那好吧,小姨说这女孩子跟你很熟,我才来问问你的。”周硕失落道。
南乐北瞳孔骤然紧缩:“你跟我说她名字叫什么?”
周硕道:“好像叫鹿……鸣悠,小姨说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你不去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呐,乐北呀。”
南乐北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猛地攫住了她,南乐北知道母亲一直对鹿鸣悠的欣赏,那年自己跑回家,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去鹿鸣悠家的时候,母亲也只是觉得是她的问题。
“定在哪里?我晚上去找你们。”南乐北的声音冷得像冰,打断周硕的抱怨。
南乐北挂了电话。
“思淼,”南乐北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不好意思,我妈要帮我表哥相亲,我表哥要我去帮他看看。”
玉思淼有些意外,但看着南乐北抱歉的眼神,还是温柔地点了点头:“没关系,有事就赶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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