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第一学期很快过去。
考试周结束，提前考完的同学早已搭上了归家的列车，往日喧闹的小吃街只剩零星几家店亮着灯。
盛冉站在小吃街尽头的清真火锅店门口，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回头对宁珂笑：“李清没骗我们，真开门呢。”
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李清力荐过无数次，这会儿居然还在营业，而且天冷之后，盛冉很喜欢吃烫菜，蘸点辣椒油，吃得有滋有味。
走进店里的时候，店里没什么人。
两人刚坐下，拿起菜单，老板娘就给她们拿来竹篮，让她们自选菜品，选完自己想吃的，两个男生前后脚走进来。
甘剑锋和潘军也马上要回北岗，趁他们回去之前，盛冉想见见他们。之前盛冉一直不想见他们，只是偶尔从宁珂口中知道对方的消息，现在盛冉终于要见面了，两人自然是非常高兴。
甘剑锋身形比高中时更挺拔，气质更加沉稳，眉宇舒展，没了高中时的愁绪。旁边的男生跟他身形相近，阳光帅气，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隔着几张桌子就喊：“冉姐！”
潘军兴冲冲地冲进来，给了盛冉一个大大的拥抱，嗷嗷乱叫，“真是的，这么久，你都不想我们吗？”
盛冉自然也是高兴的，放从前，她会更热情地回应他的拥抱，但此刻的她有些难受，久违的感动与愧疚，由心底的亲近、和生理性的排斥，五味杂陈。
宁珂注意道她绷紧的身体和紧蹙的眉头，赶紧上前拉开，“你赶紧去选些菜吧，都饿了。”
“我不饿啊……”潘军刚松开怀抱，后脑勺就被甘剑锋拍了一下，“松开，你饿了。”
他这才像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哈，是有点饿，这家我还没吃过呢，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宁珂给她倒了杯水，在她身边坐下，“还好吗？”
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两分，盛冉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潘军的方向，“本来就没什么事，只是太久没见了，变化太大了。”
宁珂知道她在说什么，跟着笑，“潘军的变化确实大，听说瘦了四十多斤。”
“当初总是闹着要减肥，老半途而废，没想到半年不见，真给他做到了。不过还是一样咋咋呼呼。”
“也不是专门去减的，他也挺不容易。”
盛冉想起高考前潘军说外婆病重的事，同时她又出事了，之后他和甘剑锋之间肯定也有些纠葛，那时她自顾不暇，从来没问一句后续。
“呵，”盛冉苦笑摇头，“没想到，高考结束，每个人都在旋涡里。”
宁珂认同，“嗯。他们都很关心你，一直在等。”
“我知道。”
竟是从小长到大的情谊，她出事，他们肯定是最着急的，可他们也从来最尊重她的意愿，真的在物理意义上消失在她的生活，直到她准备好，再出现。就拿潘军来说，他那段时间肯定很难过，以他的性格，一定需要人撑着，可最后还是一个人挺了过来，盛冉有些愧疚。
“我还是很幸运的，对吧，有你在身边，还有他们在。”盛冉笑道，下了几片牛肉到小火锅里。
“我也很幸运。”宁珂应道，动手给她烫菜。
潘军和甘剑锋拿着小菜篮过来，老板娘早已给他们上好了小锅子。
“你们聊什么呢？”潘军在她们对面坐下。
“聊你呢。”盛冉笑道，看着他把碗筷往甘剑锋面前一推，对方自然地拿起热水烫洗，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哟，现在这么讲究了？还得有人伺候碗筷。” 盛冉打趣。
潘军觑了旁边一眼，有点尴尬，随即理所当然道，“谁让他刚刚打我的！”
“我那是打你吗？你是什么体型，盛冉是什么体型，一会儿被你勒咽气了”甘剑锋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毒，看着挺嫌弃，可神情间透着宠溺。
“甘剑锋！”
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甘剑锋见状就不再说话，烫完碗筷就开始下菜，潘军懒得搭理他，转而兴致勃勃地跟盛冉炫耀求夸奖。
“好好看看，我现在是不是也是帅哥一枚！”
盛冉跟宁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帅！”
“我之前就说，我要是瘦下来，肯定是大帅哥，你还不信！”潘军洋洋自得。
潘军是变帅了，但性子还是那样，一张嘴就冒着憨气，盛冉凑近一点，低声道，“军儿，你现在的形象，把嘴闭上，最帅！”
甘剑锋嗤笑出声，满是戏谑。潘军一个眼神刀过去，“笑什么！”
“没笑，帅！你最帅！”甘剑锋诚恳认错，潘军横他一眼。
盛冉见他们之间的相处状态，猜想他们已经解开心结，真的在一起了，高兴的同时，也很担忧。
“冉姐，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都还好吧？”
盛冉笑道，“好啊，学校里的课程好应付，靠宁珂养着不愁吃喝，闲了就下楼溜达，小区里的大娘大爷也喜欢我跟他们玩儿，老给我送东西。上个大学跟养老享福似的，也没谁了吧。”
潘军看她真的一脸轻松，料想她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儿，就不再多问，说起自己的近况。
“说真的，还是多亏了高中那三年你们帮忙，不然我根本进不了C大。既能跟你们在一块儿，也能离家远远的，谁也管不着我。”
“冉姐，我发现长大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儿，从前我只想吃喝玩乐，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后面才发现，学习只是一生的开始，后面跟着一堆难题。”
盛冉夹了一块山药进嘴里，“发生什么事了？”
潘军有些泄气，喝了一大口水继续道，“暑假我回首都照顾外婆，我才知道原来我家有那么多亲戚。一个多月，看她插着管子苟延残喘，看她痛苦难受，我们却无能为力。最后咽气了，她几十年的人生就在几天的吊唁中宣告结束。”
“才明白人这一辈子，好多事都不由自己。”
“刚回北岗，就听说了你……”军止住话头。
盛冉勾勾嘴角，“世事无常。”
“对，世事无常。”潘军看了甘剑锋一眼，继续道，“冉姐，你知道我们……”
眼前的画面有些恍惚，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盛冉艰难地勾起嘴角，只有她自己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压抑住嗓音间的颤抖，“嗯。”
“哈，其实我想通了，有些东西抓不住，就只能先护着眼前的。只要感情在，再大的困难都能解决。”潘军吃了一口东西，声音低了下去，“可要是感情没有了呢？怕是眼前的也抓不住。”
“潘军！”甘剑锋有些生气。
潘军却一点都不怵，瞟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说得不对吗？又不是现在，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毕竟我无所谓，你可是独生子，不是还得传宗接代吗？”
“是不是要吵架？”
“你就说我说的对不对？”
甘剑锋沉默不语，即使他心里知道他说得对，但眼里满是不认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他戳破的，是他主动的，他会竭尽全力去维护这段感情，他不认同的是潘军的态度。
“不是你说，我要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吗？我说了，你又不高兴。”潘军也有些难过，他希望他们能迎来完美结局，可他无法忽视现实的阻力。
甘剑锋的手顿了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瞎想，我会处理好。”
潘军闷头吃，不回话。
盛冉看他们这状态，心中踌躇。
“军儿，你说的对，以后的事儿没法预见，我们能改变现在正在发生的，抓住现在，珍惜眼前，即使以后，真的不圆满，也不会不甘心，因为我们已经尽全力了。不要让以后没发生的事影响现在的决策，那样才真的会后悔。”
这话既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盛冉侧头，对宁珂笑笑。宁珂却觉得她的笑容是那么，远，让她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你……”不要说这些话。一句话堵在嘴边，是这个道理，但宁珂总觉得透着悲凉。
盛冉拍开她的手，嗔笑道，“吃饭！”
那一刹那，盛冉回想起刚刚潘军说的话，有些不对劲，“你跟大锋都是独生子，为什么你无所谓？你跟家里人摊牌了？”
潘军耸肩，嘴角沉下去，无可奈何，“呵，姥姥刚走，就发现我爸搁外边儿还有个小家，男孩儿小我七岁岁，还有个女孩儿在上幼儿园。”
盛冉瞪大眼睛，“潘叔他……”
虽然盛冉一直恨盛立林对母亲的无情，但是在母亲去世一两年之后才跟何秘书结婚的，她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潘军爸爸婚内出轨呢？
“我妈应该早觉得不对劲，所以我升高中的时候，才申请正式从首都调回北岗医院，但又有什么用呢？”
“杜阿姨，还好吗？”
“在协议离婚呢，我爸是过错方，我妈要三分之二的财产，他不同意，估计想留钱养那一家子。要我说，该让他净身出户。
虽然我小时候吧，他们都各自忙工作很少回家，但我妈只要一得空就回北岗，机票攒了一铁盒子，到家顾不得休息，第一件事儿就是亲手给我做一顿饭。所以虽然我很想她，但总不敢说，怕她担心。
那时候我以为我爸跟我妈一样，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家’，早就碎了，那些父慈都是假的，真是讽刺可笑。”
宁珂想起初中那次去医院，正巧杜女士在北岗，就潘军的要求，为她耐心仔细诊治的样子，声音温柔且安抚人心，却行事果断老练。就盘军的话来讲，在丈夫出轨的这件事上，她努力妥协过，但结果已酿成，她一样做得干脆不拖泥带水，但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潘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算了，不说这些了，糟心，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大锋回北岗后，要先跟他爸去内蒙那边，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找他啊。”潘军转移话题道。
盛冉轻笑，“你倒是替他做上主了，他还不是要先给你带啊，我们只是顺道。”
潘军大笑，“这话说得不地道，给你们的怎么是顺道，明明是特意。大锋以后是要接他爸的班进体制，这会儿不好好用用他，以后想用都得提前排行程。”
“啊……还得排行程啊……”盛冉拉长语气，甘剑锋跟着笑，“听他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四人笑开，随即聊起这一学期的趣事，刚刚低沉的气氛似乎已被一扫而空。
分开时，潘军叮嘱道，“我们明晚八点的票，回去之后得帮着我妈弄那事儿，得过几天才能找你们，到时候肯定又一堆屁事，不说说我堵得慌。”
盛冉没说答不答应，糊弄两声就跟他们分开了。
刚到居民楼楼道口，盛冉跳了一下，声音震亮了昏黄的楼道灯，已经晚上九点了，四周寂静，空气中的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你过年真的不回去吗？”
宁珂笑，“这么想我回去吗？天天跟我待在一起，嫌烦了？”
盛冉的语气发冷，“宁珂，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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