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从前纪惜桐读到这首词的时候,还很是不解,现在她明白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凝望过陈郁了。

她的阿郁憔悴、病倦、眉眼处已有细碎的皱纹,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她的眼睛依旧很好看,只是多出了洗净铅华后的沉稳和坚定。

仅仅是对视了片刻,纪惜桐便垂下了眼眸。

她知道自己是阴森恐怖的,很怕吓到陈郁。

陈郁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可每每想要开口时,喉头的灼痛感总能让她哽咽。

良久,她轻声道:

“我好想抱抱你。”

纪惜桐边流泪边说话,可陈郁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在说:“阿郁,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怕。”

陈郁轻颤着指尖靠近她,触碰到的只有飘渺的空气。

刚有所归拢的情绪再一次崩坏,陈郁泣不成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惜桐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十年前言笑晏晏,亲吻着她的眉心依依不舍同她道别的人,如今只是一道残影了。

从前她渴盼着能再梦见她,哪怕只是远远看看她的身影。

而现在陈郁更想去触碰她,能有机会替她拭去面颊的泪痕。

“阿郁。”

纪惜桐靠近她,近乎透明的掌心托住她的面颊。

陈郁似有所觉,她微仰首,视线被眼泪模糊了。

眼泪穿过了纪惜桐的掌心,最终落在了细密的毛毯上。

纪惜桐的指节抚过她的眼角,感知不到丝毫温度。

她比陈郁还要难过。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陈郁鼻尖发酸,一开口便是哭腔,“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纪惜桐颔首,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

“我昏迷那段时间,来劝我早点忘掉的是你吗?”陈郁一眨眼便会落泪。

纪惜桐微偏首,不忍看着她眸底的泪光。

地上只有一道身影,那是陈郁的。

纪惜桐敛眸,缓缓颔首,算是给了陈郁回答。

“阿姨去世的时候,我梦到的是你吗?”

纪惜桐再次颔首。

“足够了。”

陈郁抿着唇垂眸,再抬首时眸中多出了一丝笑意。

“看来我们可以在梦里对话。”她道。

“那样不好。”纪惜桐摇头,“我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人鬼殊途,她越靠近陈郁,陈郁的身体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

往小了说她会影响到了陈郁的精神气,往大了说,她会影响陈郁的运势,影响她的健康。

陈郁猜出她有所顾虑,沉默了片刻道:

“没有什么可顾虑的。如果不是看到了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纪惜桐摇头,垂下了手。

“我不在乎会有怎样的后果,也不畏惧死亡。”

陈郁语调虽然温柔,但说出的每个字却铿锵有力:

“没什么比你更重要了。”

她像在病房中的梦境那样摊开掌心,朝纪惜桐微笑,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应。

空旷的书房内只剩下了滴滴答答的钟表声。

合欢树的影子落在了地板上,在月光下婆娑生姿。

万般寂寥中,纪惜桐在陈郁期许的目光下慢慢探出指节。

月光下虽然只有一道身影,但陈郁知道她们的指节是紧紧相扣的。

她喃喃道:“今夜你要入我梦中。”

*

陈郁难得早睡,徐姨热的牛奶她也喝了下去。

接空杯时,徐姨碰到了陈郁冰凉的指尖,担忧道:“您要注意保暖。”

陈郁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您的气色看着很差。”徐姨道,“要不要叫王医生过来看看?”

“我——”话音未落,陈郁便轻咳了一声,“休息一下就好。”

“这怎么能行?”徐姨有些焦急,“您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药箱里有感冒药,我等会吃一点就好了。”陈郁揉着眉心,“不要告诉小聆,她最近工作忙,不要让她操心。”

徐姨迟疑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临走前,徐姨特地替她取好了药,倒好了温水,等亲眼看着陈郁吞下才阖门离开。

房间里有其他人在时,纪惜桐总会藏起来。

不过是交谈了一会的功夫,陈郁便看不到纪惜桐了。

她趿上拖鞋,从卧室开始找起,寻遍了盥洗间和衣帽间。

“惜桐?”陈郁推开门,轻唤道。

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心底也没有任何牵引感。

陈郁有些心慌了。

她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听到,唤了好几声纪惜桐的名字。

空置的房间里,纪惜桐终于听到了陈郁的声音,忙穿过木门来到她身边。

她朝陈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方才所在的位置。

陈郁会意,跟在她身后来到了自己一直为纪惜桐准备的房间。

有人居住的房间和长久闲置的房间是很容易区分的。

推开门,陈郁嗅到了很淡很淡的烟尘味。

“好久没来打扫了。”陈郁道,“很多地方都落灰了。”

这里的一切虽然都是她亲手布置的,但很长一段时间内,陈郁对它们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熟悉的是旧物和布局,陌生的是再也没有纪惜桐的使用痕迹了

每次推开房门,陈郁的情绪都会低落很久。

这个房间总能勾起她太多的回忆,到最后,除了必要的打扫,陈郁也不再踏入这里。

纪惜桐在书架前驻足,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在找什么?”陈郁出声道。

纪惜桐仰首看完了最上面一层的书籍,最终摇了摇头。

“书还是日记本?”陈郁问。

陈郁用手比划了“一”。

“你是想看书,还是想找什么东西?”陈郁又问。

纪惜桐举起腕子,指节绕着转了一圈。

“是信和手绳吗?”

纪惜桐颔首。

陈郁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忽然意识到那条蓝白色的手绳早已在坠江的时候丢失了。

“我的二十七岁生日礼物。”陈郁低低道,“我已经收到了。”

“之前一直戴着的,但是上次被江水冲走了。”

纪惜桐的眼眸柔和了许多。

她最后一次出差的时间距离陈郁的生日很近,她当时很担心来不及给陈郁编好那条手链,还熬了几个夜。

车祸后,她浑浑噩噩地飘荡了许久,待到思绪清明时,陈郁的生日早就过去了。

陈郁二十七岁的生日没有蛋糕、鲜花和礼物,有的只是她的遗照和空荡荡的房间。

纪惜桐陪着蜷缩在床边的陈郁到深夜,直至她沉沉睡去。

“收到了就好。”纪惜桐心中道。

她终于弥补了一个缺憾。

“灯背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摘自纳兰容若《虞美人 银床淅沥青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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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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