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博弈

在雅间中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大理寺少卿,整理好有些凌乱的外衫擦去额间的冷汗后,才趔趄着走出茶楼顶着一身的狼狈朝着恩师家所在的方向赶去。

他在朝中走的本就是纯臣的路子,现下能商议一二的也就只有自己的恩师刑部尚书寇唯,这些年因着不俗的容色和博学多闻的好名声,引来不少世家的青睐但不想站队的缘故,也大多得罪完了。

一早就听到风声的刑部尚书寇唯刚带着家仆走到半路见到了万分狼狈的爱徒,铁面无私的寇尚书一生无子,只有这个兴趣相投,志向相当的弟子来往频繁,也是焦心不已。

将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了大靖的刑法,挑挑拣拣了半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合心意的接班人,这才培养到一半就让嘉成郡主那个张扬跋扈的贵女给看上了眼。

这样的意外变故恐怕会毁掉子悦的前程,抛开大靖律例不谈,就嘉成郡主那与陛下极为相似的心性,子悦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如当年的皇后与后来的贵君,一个死后受尽恩荣,一个生前受尽恩宠,前者心灰意冷活不得,后者杀人诛心郁郁而终。

凭二人的家世都落得这样的下场,就子悦这样的出生落入帝王家,一无家世傍身,二无感情基础,除了一张脸毫无优势,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日后的下场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那消失了的晏家和只剩下断壁残垣的顾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可恨他一心为公多年无妻无子,好容易得了这么个衣钵传人也让那个小心眼的帝王给惦记上了。

不用想都知道,元顺帝定是还记恨着自己当年做言官时的那场怒骂和自己曾是宝亲王幕僚的事,这些年忍着自己就等着这最后的一刀来诛心呢!

寇唯想着越发心寒,这些年元顺帝的作为越发荒唐。打着一些看不懂的名号做着一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让本就被先帝嚯嚯的够呛的江山不堪重负,好些偏远地带早已民不聊生。

如今子悦入选成为郡主待选夫婿,就是一个元顺帝要清算他们这些早年与他做过对的老人了,当年或权利、地位或名声、家世的缘由让陛下放过他们,如今储君当选之际,他们这批人怕是活不成了,早知帝王会时隔二十年来翻旧账,就该在朝会上骂个够本才是。

“都是为师拖累了你,陛下心性本就如此,年少时心狠手辣父亲、庶母、兄弟、发妻、伴读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若不是拜在老夫门下你也不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虽说不会平步青云,但平平稳稳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缙云闻言,顾不得自己刚刚包扎好的双手连忙安抚自己早已华发丛生的恩师道“老师不必如此,想当初子悦不过一个上京赶考的穷书生,因为家境贫寒感染风寒后无钱医治,病倒街头。是老师救济、收留子悦,又在子悦进入官场后处处教导提携,若无老师绝无今日的子悦”

说着石缙云眼眶便越发酸楚他出身于渝州一个贫苦的乡野之家,受当地大族资助磕磕绊绊的一路求学,艰难科考。

可当他考过举人之后才知道,自陛下登基后渝州出身的学子在朝堂和科考上十分艰难,若非是老师也确实不会有今日的他。

师徒二人一番推心置腹后,寇唯忍着心头的酸楚和眼中的热泪“回去吧!等到天亮一切都会结束的”.

石缙云抬眼看着寇唯心想“老师,弟子怕是不能在陪伴您了。当年你我师徒二人在麈余馆的那番谈话就当从未有过.....”

石缙云告别恩师后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自己那个一进的小院子,看着里间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人气的样子无比的庆幸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的纯臣,既无家人羁绊又无知己好友牵连。

如同在求学时期那般找了本喜爱的杂记坐在窗前就着昏黄的烛火看到天明,静默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

从夜风伴着细微虫鸣,一直到天边泛起一抹光亮夹杂着鸡鸣、人声,石缙云这才起身洗漱更衣。

借着铜镜的光亮打量着自己有些沧桑的眉眼,他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了,那些来不及实现的抱负和来不及报答的人也只能来世在报答。

做好了准备的石缙云没能等到安亲王府的侍卫,敲响家门的是十分相熟的寇家老仆。跟在寇唯府上的老仆身后,踉踉跄跄的往着平日里鲜少踏足的东城方向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皇城之中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元顺帝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不悦的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了皇家暗卫队长的额上,汩汩鲜血顺着顾锣的额角流下,很快就遮住了眼睛。

发间已有些许白丝的男人一言不发的承受着帝王无边的怒火,看来派遣进入寇唯府中的暗卫兄弟们怕是一个也保不住了,他有顾这个姓氏和昔年旧情尚可自保,就是可怜了手底下的那群小崽子们又得失去不少同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的大靖河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活不起的贫民孩童,想来很快就会有新鲜的血液进入暗卫组织,顾锣看着眼前的一片红雾出神的想着。

“寇唯这个老不死的狗东西,活着的时候处处与我作对就算了,死了还要跑到明儿的府邸,去给孤找晦气。昨日在寇府盯、看守的暗卫一律赐死。至于那个石缙云,就看在明儿和寇唯那个老东西的面子上贬为庶民赶出京都去吧!”

随着元顺帝漫不经心的话音落下,顾锣心里清楚这场为未来储君清楚难啃硬骨头的计划,也算是取得了不俗的战果,无妻无子毫无软肋的寇唯都难逃一死。

那些有家有业、有子有孙的老顽固们就更加好处理,想来自己这位混起来六亲不认的主子这些年来因着后继无人越发疯狂的行为,这次那些相安无事二十几年的老顽固们讨不了什么好处了。

在石缙云和寇府老仆的奔走中,曾经和寇唯并肩过无数次,为大靖的治理出过无数策略,做过多场决定的肱骨之臣们也得到了帝王想要自己知道的消息。

听着老友的下场,看着府中这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和无数驳回治国良策以及帝王一叶障目不肯看清的民生苦楚,挺直了无数年的脊背就这样穆然的塌陷了下去。

穿过雕栏玉砌的王侯府邸,听着身侧的声音从喧嚣到寂静,最后石缙云在城东一座荒废已久颇有盛名的鬼宅深处,一间坍塌大半的院落中见到了悬于梁上的寇唯,石缙云颤抖着手将早已冰凉僵直的寇唯放了下来。

随着这一动作,这可悬挂大靖第一言官的腐朽房梁也轰然倒塌,激起满室的尘埃。

石缙云嘴唇发颤,眼中一片酸涩面上确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为什么?先生?寇府不是常年有陛下的人手看守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刑部尚书府中比仆人还多的是宫中和内阁的眼线,这对君臣二十年来都是这样相互恨不得弄死对方,却又由于诸多原因不得不为了大靖相处一堂、共谋国事,是朝堂之上众所周知的秘密。

石缙云口中发苦的喃喃自语,他不敢相信昨夜还和自己和颜悦色说话的老师,不过几个时辰就成为了鬼宅之中的一具尸体,无处问津、无人解答他的疑问。

一旁的老仆只是自顾自的抹着眼泪一言不发的看着寇唯的尸体,主人昨夜已经交代好了一切,他该做的就是在这荒废宅院中陪着主人和石公子,等待着那位帝王最后的处理。

两人一尸以及门外无数双眼睛在太阳直勾勾的照射在房檐之上,人们额角后背汗淋淋一片时,终于见到了帝王身边年轻且熟悉的面孔,这位新晋的帝王心腹,面无表情的宣读了帝王口谕。

直到这时,石缙云才知道这个在同僚和恩师口中再三缄口,避之不及的禁忌之地。这个宁愿荒废也未在收回修缮、赏赐功臣的寸金之地。

竟是那位备受帝王追思的懿德皇后母家所在之处,看着此处的荒凉和帝王荒唐的口谕,石缙云哪里还不能明白自己效忠多年的帝王是个多么凉薄的人。

石缙云麻木的为寇唯操办了一场凄凉无比的丧事后,依照寇唯留下的遗言带着那位陪伴了寇唯,从默默无闻到位极人臣的老仆,扶灵回乡。

出城的官道上,停满了眼熟的各府马车,被帝王口谕禁止前往吊唁的老臣们掀开车帘的一角,默不做声的目送昔日同僚最后一程。

无声的悲凉笼罩在京都外官道的上方,好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相视一眼后放下掀起的车帘,过不了几日他们这把老骨头也要被迫还乡养老,这一别此生亦不会再相见了。

石缙云作为寇唯唯一的弟子,在贬为庶民的同时,也自然而然的成为送丧队伍中的孝子,顺顺利利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依照寇唯的遗言去到了寇唯埋骨之地隐居避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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