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
崔安若回头看去,见一着橙黄色衣装男子走过来,眉眼间染着疲惫。有些眼熟。她朝身旁一看,找到了答案——这是许浔之的兄长许惟明。
许惟明走近了,笑道:“现在该改口叫弟妹了。”
崔安若跟着许浔之叫了声大哥。
许惟明应了一声,语气间带着些许怪罪,道:“浔之,弟妹腿伤还未痊愈,怎么不让她留房里休息,出来凑这热闹做什么。”
许家的氛围如何崔安若不知道,但许惟明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责怪弟弟,难免让她想起不好的经历。
忙道:“不关许浔之的事。是我听说有人晕倒了非要过来的。大哥,我略通医术,既然郎中一时半会也赶不来,不如先叫我看看?”
许惟明露出一抹惊诧的神色,眸光淡淡扫过这对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妇,和他设想的有点差距,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弟妹探一探。”
名川临湖而居,宴席上少不了鱼虾蟹肉,崔安若一一看过去,抓住许浔之胳膊的手不由得收紧。许浔之安抚道:“回去后就叫人送过来。”
崔安若这才把眼睛从桌上移开,让人把林崇枫抬到椅子上仰面躺着。
此人面色苍白,肌肉发虚,想来平日只顾吃喝玩乐不知运动。崔安若翻了翻林崇枫的眼皮,又探鼻息,最后掰开他的嘴。
有人单纯好奇,问道:“崔姑娘能行吗?”
一人抱着双臂评价道:“夫家出事,新媳妇想表现表现,就算什么都看不出来,也算尽了份孝心,许家通情达理的,还能怪她多管闲事不成。”
一中年男子客观道:“崔氏从小跟着将军在边疆,会点医术也正常,不过我看这林崇枫是没得救了,你没看他眼底乌青,不知几夜没睡了,就算死也不一定是中毒,今日不死在许家,明日也可能死在烟香楼的榻上。”
“那许家不是纯倒了血霉,摊上这事,够他们烦心大半年了。”
崔安若又去看了另外几位“中毒”的人,抬眼瞥了一眼桌上的牛肉,问道:“来之前在东街头买了韭菜饼吃?”
几名男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崔安若在军营见过各种伤患,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有,生疮长脓腐烂溃疡的也有,夏天的时候,营帐闷热,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除了医师和必要的人员以外,没有人会主动踏足进去在那样的环境下待习惯了,所以面对酒肉混杂韭菜的味道,崔安若也能面不改色的笑出来,不怪这几人疑惑。
他们眼里,就是一位穿着漂亮的新娘笑意盈盈的走过来,眉目传情的盯了自己几秒,声音温柔的问道:“是不是吃了韭菜饼啊?”
跟仙女一样,搁谁谁不迷糊。
崔安若还未回答,身旁一男子先拂了拂衣袖,嫌弃之色颇为明显,哼道:“那味冲鼻,刚才都没好意思说,可惜了这桌美味佳肴,闻着臭味一口都没吃不下。”
“中毒”男子听罢,怒视着他,道:“谁不知道你王裕禄在家大鱼大肉吃惯了,仓库的白米放到发霉也不肯拿出来赏奴才们半点,我们体察民情,吃的都是接地气的东西,哪像你这种朱门之家,闻点地气便连肉都吃不下了。也好,瞧你这肥头大耳,是该省点口粮造福百姓。”
“我家何时有过发霉的米?”王裕禄先是疑惑,随即想到什么,了然一笑道:“啊,你说的是上月庐陵太守来名川视察时专程给我家老爷子带的江南黑米,啧啧,孙乘时,得亏你家干的不是经粮买卖,不然,多少家底都得被你败光。”
说完,王裕禄无视他的愤怒,摇摇头,和旁边人说笑道:“黑米被当成发霉的米,真是暴殄天物啊。”
谁瞧不出王裕禄话语中的炫耀意味,但都是名川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不见明日见的,也没人会驳了他的面子,略有敷衍的附和道:“是啊是啊。”
刚被嫌弃一通,现下又被消遣,孙乘时不过是个愣头青,哪管什么身份地位,只想出了心中的恶气,不顾“毒发”的痛苦,站起来就要和王裕禄撕打。
他的一帮好友自然同仇敌忾。
眼看要爆发一场激烈的战斗,所有人精神紧绷着。
而此时,崔安若已经挪到了昏倒的林崇枫身旁,叫人扒开他的衣服,在胸膛处扎下三根银针。
嘈杂间,林崇枫悠悠转醒。
一睁眼,先是捂心口道:“我这是到阎王殿了吗?”
崔安若低头观察病患的反应。
林崇枫望着红衣婚服,懵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伸手想要抓住小美人,却被很有技巧的躲过去了。林崇枫眯眼道:“美人,别怕。”
许浔之一根竹筷敲在他的手背上,揽着崔安若离远点。
孙乘时挨了一拳,忿忿不平的走过来。
他可不信崔安若会医术,心说就算林崇枫醒了,也是被针扎醒的。
气恼道:“我们好歹也是被许家请来的座上宾,现下晕倒了不但没给个解释,派一个小娘子算怎么回事?”
孙乘时为好友打抱不平,将一切都推到了许家身上,把在王裕禄那里丢掉的面子全化作恶气吐了出来。
语气间之轻蔑,是在瞧不起许家,更是在贬低崔安若。
许浔之冷眼看过去,道:“烦请孙公子放尊重点,我夫人不是你在外面花银子讨欢心的乐人,她是能救你命的神医。”
不屑的声音,让人怀疑他其实想说的是“救你狗命”。
神医二字把崔安若捧高了,她飘忽忽的想,是不是之前讲治病救人的故事时都主观夸大了点,所以许浔之如今能面不改色且信誓旦旦的在众人面前称呼她为“神医”。
以后还是务实点吧,免得日后传出她能活死人肉白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
“神医?”孙乘时哼笑一声,道:“这世道何时变了,我竟不知女子也能行医,好人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养在闺阁里拿绣花针学女工,哦,忘记了,她崔安若没爹没——”
一根长长银针扎过去,孙乘时惊恐的瞪大双眼,彻底发不出声音。
崔安若冷道:“崔家如何,我爹娘如何,我又如何,还轮不到一个没出息的商贾纨绔指点,日后要是再从你这张嘴里听到不乐意听的……那孙公子这辈子都别想说话了。”
“怎么回事?”林崇枫被竹筷敲痛,闷哼半晌,一抬头看见自己好友喉间的银针,又看见美人身旁站着的新郎官,彻底清醒了。
他还在许家的婚宴上。
想起方才的疼痛,捧着挂了长长红痕的手掌,厉声道:“你们许家真是胆大包天,竟往酒菜里下毒。”
崔安若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顺手拿起一双新的筷子,道:“酒壶里的酒水,宴席上的菜肴,在座的各位谁没入口?林公子,如果真的下毒了,为何旁人都安然无恙?”
崔安若夹了一块牛肉,蘸着料碗里的醋慢慢品尝,待细嚼慢咽吃完一块,才看向林崇枫,道:“就算真有人要害你,也绝不是许家,毕竟,谁愿意在自家婚宴上染上白事,多晦气,林公子说是不是?”
虽然此话有理,但作为受害者,林崇枫仍旧理直气壮,气势汹汹道:“说那么多不就是想撇清责任吗?哼!本公子今天就把话撂下了,我是在许家晕倒的,你们许家必须给我个说法。”
“林公子,别急,我这就给你说法。”
崔安若饮了一口甜汤,缓缓道:“韭菜性温,牛肉滋补,二者皆是助阳的食材,平日里吃一些到没什么大碍,但我方才看了,几位公子脉息微弱,舌质红干少津,是肾亏肾虚的表现。”
几名男子面面相觑。
崔安若继续道:“此时再同时吃韭菜牛肉二物,就如同火上浇油,急火攻心,导致胸闷气短,疼痛难耐,以至于直接昏了过去。”
崔安若站起来,一面扶着许浔之,一面走过去拔掉孙乘时脖子上的银针,一副医者口吻规劝道:“各位公子,纵欲也要有个度。这次是还能睁开眼回家看看爹娘,下次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个小娘子说这些,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让几个大老爷们不知如何应对了,尤其是在场充满鄙夷的目光传递过来,孙乘时下流的话到了嘴边,撞上许浔之冰冷的目光,生生吞了回去。
况且,崔将军在名川一向受人敬仰,为抵抗蛮夷而牺牲,崔安若是崔将军唯一的女儿,名川百姓爱屋及乌,对她亦有怜惜之情。
孙乘时辱骂崔安若无父无母时,便有不少人按耐不住,想要上去揍一顿了。
他可以不畏惧一个小娘子,却得掂量掂量名川人的唾沫星子。
崔安若收起银针,淡淡道:“这病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回去后切记要食素禁欲,休养三个月,方能恢复精力。”
“三个月?”林崇枫惊掉了下巴。
无论是食素还是禁欲,对他都是要了命的存在,一日尚能忍受,禁三个月,那和庙里的和尚有什么区别。
崔安若抬眸一笑,道:“林公子最为严重,理当养个半年以上。”
林崇枫满脸质疑的瞪着她。
崔安若道:“我说的可没半点虚言,公子不信,大可回去自己找郎中。”
许浔之怒视林崇枫一眼,道:“既然林公子醒了,病因病果也都知晓,那就好生坐着吃饭吧。呀,我忘了,从现在起你们要食素吃草了,桌上那么多荤菜,见了难免眼热,我建议你们直接离席吧。”
林崇枫看向座上稳重的许老爷,义愤填膺道:“许家这是赶客?”
许惟明上前,温声道:“林公子,浔之也是为了你们着想,若是不想离开,那留下吃点青菜也好,免得夜半回府还要劳烦下人开灶。”
林崇枫咬牙道:“我自家的下人,还轮不到许通判为他们打抱不平。”
说罢,拂袖而去,同行的几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少了那么多人,视野都明亮不少。
崔安若小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好,”许浔之颔首,扶着她一步一步朝月洞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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