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的街道还亮着灯，太阳只露了个脑袋，人群熙熙攘攘，都聚集在沿街的早餐店门口 。
柳遥伸了个懒腰，跟着柳尘，“尘尘。”
“嗯？”柳尘放下了单词书，“怎么了哥？”
柳遥看着他，“你连走路的时候都要看单词吗？”
柳尘眨了眨眼，“是啊，从咱们家步行到一中得有十五分钟，我可以看很多单词。”
柳遥感叹学霸惊人的时间管理能力，笑了笑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
到了一中，柳遥停在门口冲他摆手，“拜拜，去吧宝贝。”
柳尘往里走了，“拜拜哥。”
柳遥笑着点了点头。
柳遥回了家，又提早来一中买好饭团等他，可是六点四十五了还是没见到影子。
“忘了？不应该啊……”柳遥疑惑着，给柳尘发了个微信。
半天也没人回。
柳遥彻底懵了，一直等到饭都凉了，刚准备走，突然接到了许珞的电话。
“喂妈……”柳遥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许珞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没在家吧？现在能去一中吗？到地方得多长时间？”
柳遥一下被问懵了，“我，我现在就在一中呢，怎么了？”
“刚刚尘尘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尘尘晕倒了！”许珞着急的说。
柳遥一下愣住，“什么？！”
许珞又说了句什么，柳遥没听清。
因为有一辆救护车从校里开了出来。
刺耳的嗡鸣和频闪的灯光一下占领了他的理智，从他身边过去，拐入车道。
给他留了一地的迷茫。
柳遥攥紧了手机，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来，他颤着声音问，“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尘尘已经被救护车带走了！去市医院！”
柳遥耳边响起嗡鸣，眼前一黑跪在了地上。
“柳遥！喂！”摔在一旁的手机里传出许珞的声音。
旁边路过的路人也都热心的凑过来关心他。
耳边响起不同的声音，有男有女。
“怎么了这是……”
“小伙子？没事吧小伙子……”
“柳遥！你说话啊！”
“用不用帮你打120啊小伙子……”
“怎么了呀……”
“柳遥！你又怎么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找事！是不是不想让我活——”
“够了——！！”柳遥大喊了一声，满眼血丝。
周围的声音好像一下都停了。
柳遥胸口剧烈欺负，大口喘着气，猩红的眼睛盯着地面，声音颤抖，“够了……”
耳边只剩下血管壁一阵一阵外扩的声音，柳遥喘着气，抖着手捡起手机，疯了一样冲向马路，在人们的惊呼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奔赴市医院。
也许是他的状态太吓人，司机师傅不停的偷瞄着他，也默默加快了车速。
柳遥咬着唇没哭出声，使劲用头撞了撞靠背。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晕倒。
到底为什么。
他会一次又一次的经历这种失去的痛苦。
他还不够努力吗？
“小伙子……”师傅叫了他一声。
柳遥愣了愣，抬眼看了他一眼。
猩红的眼球和通红的眼眶让师傅顿了一下，他有点紧张的说，“快到了，你，坚持一下。”
柳遥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到了市医院，柳遥找到急诊室，找到了柳尘。
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满脸都是脆弱病态，盖着医院的白被子，安然的深眠着。
柳遥走到他身边，周围都是机械嘀嘀响和人们哄哄嚷嚷的声音，而他睡的安然静谧，仿佛与世隔绝。
他忽然有这么一瞬间，不想让他再醒过来了。不想让他再与这纷繁嘈杂的世间周旋，再与这一度让他失望的所有对峙。
他应该就如现在这般，安静、恬淡。
“您是三床的家属？”一个医生拍了拍他的肩。
柳遥回过神，连忙点了点头，“我是他哥，他这是怎么了？”
“你弟弟是不是……有精神病史？”医生小声问。
柳遥一愣，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他，有重度抑郁症。”
“现在是没什么事了，各项生命体征平稳。”医生了然的点了点头，“应该是受到了外界刺激，血管神经性晕厥。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了，这边刚来了精神内科的医生，建议是住院接受治疗……”
柳遥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凉了，“可，可是，他今天早上还和我有说有笑的，怎么不到两个小时……”
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精神疾病，不少都是这种情况，多注意一下患者的心理健康吧，具体的后续会有人来告诉你，我先去忙了你照顾好你弟弟……”
柳遥双腿好像是灌了铅，走到柳尘身旁的几步让他身心俱疲。
他那么可爱阳光的弟弟，为什么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样子。
……
许珞和柳江慢都赶来了，给柳尘安排好了病房观察，三人在走廊商量着情况。
“他到底是怎么了？”柳江慢皱着眉问，“怎么这两天出了这么多问题？”
柳遥没心情和他吵，靠着墙摇了摇头，“抑郁症，自杀，晕厥。”
柳江慢顿了顿，“……什么自杀？”
许珞拉了拉柳遥的衣袖，示意他闭嘴。
柳遥摇了摇头，扯开了她的手，“尘尘，前几天的晚上，割腕自杀了。我和妈把他送到医院抢救了三个多小时才捡回一条命，而你，那晚只是在睡觉，尘尘住院的这几天你也在公司忙，从来没问过我们的情况，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柳江慢晃了一下，扶住了墙，“这，怎么可能？！”
柳遥冷笑一声，“重度抑郁，很严重的懂不懂？”
许珞连忙去扶柳江慢，瞪了眼柳遥，“别说了……”
“他怎么回事……”柳江慢费解的看着许珞。
许珞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柳遥无语的靠在墙上，喉咙发紧，声音颤抖，“爸，妈，你们是真的不在意尘尘啊。”
许珞和柳江慢都皱起了眉。
柳遥心如死灰的闭上了眼，靠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为什么……”
“这个病态的家，把他害死了你们知道吗……”柳遥闭着眼说。
“胡说什么？”许珞不满的说，“谁死了！”
柳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颗跃动的心脏仿佛坠入了无尽的冰渊。
谁死了。
真是个好问题。
柳遥好像失去了情绪，哭也哭不出来，喊也喊不出声，只有无力感好像空气一样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那个快乐活泼的尘尘啊。”柳遥哽咽道。
“真是，不明白你们年纪轻轻的为什么寻死觅活！”柳江慢缓了半天，指着他喊，“好吃好喝供着你们，怎么有那么多事儿啊！我们之前多艰苦的条件，比你们苦一万倍，不还是活下来了？我们那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抑郁症，就是你们现在的孩子太脆弱太差劲了！要是这一天天的不给你们饭吃，让你们自己拼去，看你还有没有时间抑郁！”
柳遥苦笑着，万念俱灰的摇了摇头。
柳江慢没救了。
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么多天，耽误了多少学习进度？他学习好，又是高三，这么落课，二模得落到什么位置去！还想不想高考了！”柳江慢喊，“为什么连最基本的情绪都处理不好！这么废物……”
“行，我们都废物。”柳遥点头，“说吧，说开心了就行，说吧。”
柳江慢生气的指着他，眼神中竟然又有一点迷茫，“……你，医生怎么说的？他什么时候能出院？什么时候能回学校继续好好学？”
“医生的建议是住院治疗。”柳遥说，“你真的没有心吗柳江慢？你是疯了吗？”
柳江慢一听这话来火了，指着他就骂，“你他妈说什么？！”
许珞拦着他，他还是冲到了柳遥面前。
柳遥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此时他亲生父亲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颤抖的眼球，嗜血的寒芒，不带半分温度，居高临下。
柳遥无所谓的笑了笑，“尘尘住院吧，先治好了病，其他的所有都以后再说。”
“不学习不高考！说他妈什么以后再说！”柳江慢喊。
“要高考你自己考去吧，别特么逼我的尘尘！”柳遥也控制不住的喊，“柳江慢你就是个疯子！！”
柳江慢一拳打在了柳遥的脸上。
钻心的疼痛让柳遥瞬间双眼一黑，撑着地倒去了一边。
“哎！干什么呢这是医院！”
几个医生护士一起上前把柳江慢拉住了。
柳江慢还在指着柳遥骂，“什么抑郁症精神病，我看都他妈是给你们好吃好喝惯的！还不学了，住院了？！我告诉你柳遥，他住院的时候我不会掏一分钱！要么你拿你那废物职业赚的那点逼钱供你弟住院！要么你俩都给我滚回来学习上班！”
柳遥吐了口血沫，蹭了蹭嘴，靠着墙没说话。
柳江慢被拉走了，许珞令人心烦的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也不见了，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柳遥靠着墙，闭上了眼。
医院走廊尽头的那扇窗开了个小缝儿，有几丝风涌了进来。
几丝风，却是涌进来的，带着热烈的自由，带着人类失去已久的东西。
“你们这么努力挤进来是做什么啊……”柳遥抓了抓风。
“这人间是没有爱的地狱……”柳遥松开了手，已是两手空空。
有好心的小护士帮他消了毒，给了他创可贴。
“谢谢。”柳遥拿着创可贴回了病房。
他以为柳尘没醒，可忽然发现柳尘已经坐在了床边。
柳遥愣了愣，把门关上了，“尘尘……”
柳尘没有反应。
柳遥忍着泪，走近他，“尘尘……”
柳尘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的绝望和灰暗像一滩黑水巨浪，无声且残忍的吞没了柳遥。
柳遥一步也没再往前，僵在了原地。
“我听见了。”柳尘哑着嗓子说。
柳遥心跳瞬间乱了节奏，一颗心脏一下窜到了嗓子眼，又瞬间碎成了碎片，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划破他的气管，让他彻底呼吸困难。
“怎么说呢……”柳尘平静的看着窗外，两只鸟从窗前飞过，“爸这个反应，倒也没让我意外。”
柳遥沉默着。
“我刚刚是在学校上自习，但是突然我朋友问我手腕怎么了，我和他说不小心被玻璃割开了，他却笑着和我打趣以为我割腕了。”柳尘说，“还顺带吐槽了一下现在割腕跳楼的人是有多脆弱……”
柳遥攥紧了拳。
“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柳尘有点哽咽，“连他都这么看我。”
柳遥想说点什么，但是好像每个字都是没有用的不值得的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我就请假出去了，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撑住，就晕倒了。”柳尘说，“哥。”
柳遥抖着声音嗯了一声。
“你也不想看我受这苦了对吧，”柳尘问。
柳遥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咱不住院了，回家吧。”柳尘回头看了看他，“咱们搬出去住，撑到我高考完，给爸妈一个交代，然后……”
柳遥快要忍不住了，咬着牙问，“然后什么？”
“然后让所有人都放过我。”
柳尘笑了笑。
柳遥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瞬间崩溃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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