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再次舞动枝条，按指示伸向天际，将天空切割为长条的数块，直至捕获天空正中央的太阳。武空岚拉住漆黑的柳枝在手上缠了几圈，猛地发力，把那橙艳艳的光扣了下来，留下空洞的裂隙。
夕阳落下，变成了人头大小的圆球。失去光源后整片彩绘森林立刻变得黯淡，只有几片彩云还残留着些光芒的余温，更显得诡异。
人群四散而开，武空岚靠近捡起太阳，果然又听到了“叮铃”的响动。
“先生。”他轻声喊道。
一缕飘散的黑发出现在对面，凌烨似乎能听到他的说话声，微微侧过头，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对他笑了下。
“原来当年的岚是这样调慢时间的……困在深渊与人世的交界处，控制污染的源头……而我居然怪罪你为何不来见我，真是罪过。”
夕阳的微光照亮了凌烨隐在暗中的半边身体，姿态随意得像在闲聊。
“……还好，你做过的事情我都记得。”
即使知道他只是道幻影，武空岚心中还是产生了不小的波动，忍不住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凌烨注视着远处虚假的天空，安静了会，答非所问地说：“在奈弗里斯，诺登斯留下的提示还有后半句话：‘灾殃将至，逝者仍哭’。”
武空岚心中一沉。
“陈默的灵魂曾在芙陵碎裂，又被定魂钉拼凑起。制作定魂钉的材料十分特殊，需要从龙身体内**取骨：假如龙族自愿赠予，定魂钉便可一直使用下去；若非自愿，则需保证供体存活。”
“你应该猜到了，宁墨耳朵上的定魂钉是周沧屿提供的。诺登斯在提醒你，如果暴力炸掉芙陵，供体死亡，他大概也救不回来了。”
武空岚的质问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烨张了张嘴，把“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你的陷阱”咽了回去。
他只是平静地解释了一句：“乜水邀请我来芙陵处理此地污染，以他们的能力，出现复制体后会非常麻烦，所以我决定自己来寻找既能解决污染，又能延续宁墨性命的方法。正好，诺登斯留下的话给出了一些提示。”
“……”
上次的谈心仿佛蜻蜓点水随意揭过，武空岚有些不想理他。
可即便如此，当凌烨向前走去时，回忆里首领那脆弱悲伤的神情又卷上心头，他还是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敢错过一个字。
“你一路走来，应该见到了不少旅客。可是芙陵景区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淡季旺季从哪来，还记得吗？”
“不知道，所有人都默认它只是一个景区而已。”
凌烨走在满目疮痍间，认真向他讲述道：“它早已失去自我，复制的权柄徒有空壳，像不被监控的核辐射源，影响着芙陵的每一个角落。”
“它会复制自己见过的人。带着十字架进入佛堂的妇人，自己请导游的本地大叔……种种异常，都由此处混乱的时空引起，复制体将这里搅为完全混乱的分区，一旦整体进行观察，必然会受到难以理解的精神攻击。”
“它很排外，外部进入者会引起复制体们的恶意，它们会想尽办法把外来者变为同类，或者直接杀死外来者。”
“需要注意的是，芙陵每天都会对复制体进行清理，然后它会用水泥掩盖累累白骨，使你们脚下的道路永远全新。所以，记得在下午五点前逛完最后一个景点。”
长篇大论说完，凌烨的身影也在变淡，武空岚试图伸手抓住他，却只收获了决绝的转身与告别。
“它的影响在逐渐加深，我之前说不要和它交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它。”
破损的棉衣和紧紧拴在脖子上的红围巾随着凌烨的行远显现出来，武空岚瞳孔一缩，瞬间看出来他状态不对：“站住！”
“岚，务必小心。”
凌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无足轻重的叮嘱。
武空岚大口喘着气，把手中夕阳扔到地上，强迫自己从揪心的痛苦中缓过神。此处扭曲回廊里已经没了东西，没时间犹豫，他现在需要立刻回收扭曲回廊，前往下一处景区了。
他伸出手，试图回收扭曲回廊，却遇到了些阻碍。
“无法回收……无法回收……”
缥缈的男声从不知何处传来，武空岚倏然一惊——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紧接着，身侧卷起了阵风，武空岚顺着风的方向看去，竟又看到了凌烨的身影。几株荆棘拴住他的手臂、腰身甚至是脖子，尖刺将脖颈处脆弱的皮肤刺得鲜血淋漓，逼着他弯下腰来，半跪在地上。
此时的他声音颤抖，再也看不出铃铛记录下的游刃有余，不知是愧疚还是悲伤。
“对不起……有些事情，我还是不敢告诉你，对不起……”
“再给我点时间吧……”
武空岚愣愣看着这段被刻意忽略的幻影，看着凌烨没有痛觉般扯下桎梏自己的黑色荆棘，看着他从记忆里挣脱，毫不留情地用围巾缠住脖子上的伤口，将剑锋对了包围过来的复制体们。
这是……什么？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武空岚！那棵柳树不对劲！”赵明曦的声音隔着黑暗传入耳中。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突然从背后爬起，武空岚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要长时间注视夕阳。
掉落在地上的夕阳，也是夕阳。
彩绘森林中，天边的晚霞早已黯淡，拽出来的夕阳将熄未熄，像摇摇欲坠的烛火。在即将熄灭的此处天地间，刚才还能受武空岚控制的柳树的存在感愈发强烈，早已盖过了复制体与夕阳。
它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借夕阳的残辉隐约露出点轮廓，给人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恐惧……
说起柳树，武空岚似乎曾在诗悦学院中见到过它的存在，那时他理所当然地把那东西归为了红妆书信产生的污染，但仔细想来，普通的污染怎么可能需要露露提雅亲自出手解决？它给人的感觉不像普通的域主，更像是奈弗里斯看到的黑色太阳。
这棵从他记忆里长出来的……只是棵不会结果的柳树吗？
赵明曦后退两步，退到了武空岚身边，脸色惨白。对于自己被一棵不动的树吓到这件事，他也感到了莫名的悚然。
“4……2……6……2……5……10……”
武空岚抓着黑笑笑，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柳树，听到声音后立马问赵明曦：“你在数什么？”
赵明曦头顶有些冒汗，小声道：“我在数树干上那些手的数量。”
闻言，武空岚在越来越暗的环境里顿了顿——他根本没在柳树上看到手的形状，而且，这数字听上去实在有点耳熟。
这分明是平胜路电梯游戏里所去楼层的顺序！
“凌先生曾说……恐惧的情绪到达极致时，可以用来影响物体，比如平胜路宾馆里那些被涂抹在墙上的人……”赵明曦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边摇头边道：“空岚，这会不会是……”
电梯门外世界里的什么东西，跟随着记忆与恐惧，跑到这里来了？
.
与此同时，反射的光路相互交织，在狭小的空间内迅速穿透了数千殷尹的身体。穆景铄在她们之间快速穿梭，比对着每个殷尹的透光率，每得出透光率高的复制体便立刻杀死，尸体堆积了满地。
宁墨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忽然叹了声，佩服地感叹道：“您要是早生个几百年，我们当年也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害，过誉，我就说嘛，我这能力最适合打辅助了。”
穆景铄边谦虚边手起刀落，把一个殷尹劈成了两半。靠着这个方法，他找人的效率极高，各路残肢断臂叠在脚下，红褐色的血液早已漫过了脚踝。
不少殷尹试图反抗，但她们的琴音终究快不过光，在抬手的那刻，便被穆景铄削掉双手和脑袋，走得毫无痛苦。
绞肉机效率虽高，却还要运行一段时间，穆景铄紧赶慢赶，总算在星空顶变为黑色前杀死了最后一个复制体。
白骨堆砌的深处，真正的殷尹倒在血泊里，晕得不省人事，穆景铄蹲下身试图她的鼻息，终于在确认存活后松了口气。
“好了，”他把殷尹抗在肩上，转身招呼宁墨：“那咱们现在去找岚前辈汇……”
话还没说完，宁墨一把拽住穆景铄的后领子，把他和殷尹拎了起来。
穆景铄衣服质量足够好，没被撕破，却差点给执政官来了个刺杀，嘞得他难受地“呕”了声。
“草！咳咳咳！”
穆景铄被衣服吊着快速飞在空中，见宁墨一脸严肃，没忍住骂道：“哥们要给我上绞刑吗？不知道的以为咱仨要一块去投胎……”
“闭嘴！武空岚让你跑你跑不跑？”
宁墨脚下着火，又给自己提了个速，穆景铄从他手里抬起头，这才发现头顶的山腰已经变成了浓郁到几乎要滴墨的黑色，厚重的发丝般的物体从原本森林的位置伸出，围绕山体摸索着试探，直至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环绕在山腰的高度，其惊悚程度不亚于深渊外溢。
芙陵被拦腰截成两半，而他们在狂奔之后，被迫躲进了最开始的佛堂里，从缝上的眼睛里仰视垂落的发。
看来想要与同伴汇合，难度还是有点大。
穆景铄从杀人的领子里喘了口气，咽着口水道：“这可真是……有够灾殃的。”
“先别管那个了，喂，执政官，你回头看看。”
宁墨的声音同样不太连贯，大概是刚才疯跑引起的。穆景铄顺着他的话收回视线，刚准备重新审视熟悉的佛堂，就听见他说：
“这里的佛像、游客、工作人员。”
“是不是都长得一模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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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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