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陵的事情已经上报,我和小明,还有……宁墨?直呼将军名姓还真有点不习惯,我们仨接受了问询,协助同事把此次事件记录在案了。放心,首席叮嘱过,暂时没暴露您深渊之主的身份,就是小明同学受冲击比较大,又去做了个心理治疗。”
穆景铄坐在专门提供给访客的长椅上,又戴回了那醒目的招牌墨镜。见凌烨蜷成一团躺在病床上,他暂时放下了平日里的不靠谱,真情实意关心道:“凌先生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来,凌烨的状态一直不怎么稳定,时醒时睡,只有旁边显示的疼痛等级从未掉下来过,连武空岚都要怀疑是不是机器坏掉了。
龙延检查了机器,确认没问题后比武空岚还沉默。两天时间内,能用的治疗方法几乎全试了个遍,毫无进展,那条红色的线坚不可摧,无时无刻不在攻击两人的神经。
于是,凌烨每次醒来说的话都变成了宽慰。
一边拉着武空岚的手告诉他不用担心,先生不疼;一边劝龙延有假期就去休假,别一直守在他病房里浪费时间。结果两边都没劝动,守得一个比一个死,直到公务堆积到不能再拖,龙延才被迫离开了病房。
好不容易送走首席,周明扬和夏瑾又前后脚来了,两位家主要不就贯彻礼多重情谊多重的理念把屋里塞的没处下脚,要不就围着许久未见先生嘤嘤嘤呜呜呜的,闹的两个人还得反过来安慰她。
范骁瑜也从学业和实习里挤出时间专门来了一趟,单独和武空岚聊了些蟠折枝和蜗末的事,同时对凌烨表达了慰问。
再往后,就是穆景铄了。
“已经好多了,”凌烨和善朝他笑了笑:“听说在芙陵最后,穆先生的能力救了我一命,我在此向您表示诚挚感谢。”
“……”
穆景铄盯着他,墨镜后的眉毛皱成一团:“不碍事,本来也没出什么力。倒是您,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凌烨看着这竖毛的孔雀,觉得有意思:“哦?渊主身边还出现过和我很像的人吗,那我可要好好问问他了。”
这话说的,穆景铄的话噎在了嗓子眼里,就连武空岚也迷茫了一瞬,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差点被气笑,翻身捂着凌烨的唇,占据他的视线,小声恼道:“还有开玩笑的心思,我看你是还不够疼。”
凌烨对他弯了弯眉眼,眨了眨睫毛,表达了逗孔雀好玩的意思。
放开手掌后,武空岚看着旁边仍显示居高不下的疼痛等级叹了口气,顺着他的想法对穆景铄说:“贵妃阁下活了两千多年,眼熟的人应该挺多的,就别来盯着我家夫人猜了,我怕他多想。”
穆景铄:“……”
如果说刚才他还有点隐约冒头的猜测,经渊主亲口承认夫人身份后现在全被摁回去了。
他两手一摊:“行,二位情深意切,您这夫人搅动风雨的本事真是和您有的一拼,渊主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咱芙陵沆瀣一气的份上,原谅我的失礼吧,我这来汇报的就不多打扰了。”
“哦…还有。”
穆景铄也注意到了那个显示疼痛等级的机器,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您……”
临走前,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几番思考后又按了回去,只是提醒道:“虽然朝恨雪说感觉敏锐者要时刻小心,但以我曾经的经验来看,反复确认各种感官的存在或许有利于缓解疼痛……比如,视线不聚焦的话,不要蒙起来,努力看清外界可能会稍微转移痛感。”
“……谢谢。”武空岚替凌烨向他道了谢。
穆景铄摆摆手,潇洒地出了门,“没事,经验之谈,期待下次合作。”
房门合上,屋内的二人又陷入了安静的独处中,除宁墨外,该见的人都见的差不多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的独处。
高悬的疼痛报表如此刺目,武空岚握着凌烨的手,伏在床边闷不吭声,没外人在时,他就这么静静陪在凌烨的身边,不知在想什么。
“还难受吗?”
武空岚怔了怔——这句话是凌烨问的。
“我让你难受了,不是吗?”
凌烨动了动胳膊,牵着武空岚朝自己凑近了些。武空岚本就不敢让他使劲,轻而易举就被带到了凌烨跟前,近距离对上了那双因过量痛觉堆积而显得空茫的眼睛。
“……难受。”武空岚实话实说,“当然难受。”
他早就整理好了情绪,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直接哭出来,但看到凌烨不聚焦的双眼,缠着绷带的脖颈和没有一丝力气的手腕时,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心疼,并不断回忆起在芙陵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正当他以为凌烨会无关痛痒道个歉,把这件事平平揭过时,凌烨拉着他的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心脏跳动的触感隔着皮肤从手下传来,在武空岚贴近的一刻,凌烨的心脏也随着情绪的波动而加速跳动。
“岚,你曾问我为什么不愿依靠你。”
鲜活的心跳不断,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到对方手上,任凭武空岚处置。
“我是华国的开国皇帝,唯一登上神座之人。自我登基之日起,就已与曾经的自己做出了决断,无论众叛亲离还是尸骨无存,这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怨任何人,我会把喜怒哀乐皆控制在自己掌中。”
陛下是克己复礼的,永远得体的,亦是得陇望蜀的,利令智昏的。即使实力尽失,即使疾病绕身。
“这是职责,亦是私心,在整个国家和世界的存亡面前,我先是帝圣,才是凌烨。我曾做过的荒唐事,比你想象的多太多了。”
“你我注定会走向世界斗争的正中央,既然已决定坐上这王座,就必须比它更冷,才能镇的住它。”
覆在胸口的手微微颤抖,凌烨用沉静的眼神注视着武空岚,帝皇的矜贵与执拗从未自他的灵魂上褪去。
“我的私心,只在华夏与你。”
说完这些,凌烨松了神情,拉着武空岚的手继续缓缓上移,将衣物揉的一团乱,直至挪到脆弱的颈窝旁。在这里,他只要轻轻合手,就能瞬间结束一个人的性命,或是致人瘫痪,再也无法动弹。
“如今虽已放下很多,但我无法像贺峮一样对你唯命是从,此世仍有些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我甚至难以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岚,知道了这些,你还会爱我吗?”
他的神情里看不出对武空岚回答的紧张,只有淡淡的遗憾围绕眉宇,像一座端坐高台的圣人,用慈悲而怜悯的视线俯视世间,对头顶的审判若无其事。
道貌岸然,武空岚想。
如果不是彩绘森林里扭曲回廊投射的幻影和将军墓前刨心般的颤抖,我就真的要相信你一点都不害怕了。
如今的陛下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只要动动锁链,就能把他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空想域里,成为只属于渊主的所有物,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必担任所谓的职责,经历无数令人痛苦的别离……
可我怎么舍得呢?
手下肌肤温热,鲜血在其中并不活跃地奔涌着,呼唤着深渊带来的本能。可无论多少次,他都只会心疼,从不将疯狂的占有欲付诸实践。
健康的亲情和爱情是什么样的,陛下亲手建立的华国用二十年的时间重新教出了一个品学兼优、光明磊落的武空岚,足以用理智对抗深渊漫无边际的恶意。
“我永远爱你,凌烨。”武空岚没有半分犹疑。
凌烨的呼吸停了片刻,目之所及处尽是身前人炙热而野心勃勃的目光。
与此同时,他也是凭自己从深渊爬回来的人,是此世最强大的主观唯心主义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空想家。深沉而强烈的情感令他扎根,无可撼动。
他比谁都清楚,自打碎灵魂决定掌控深渊起,自己与老师就已经走上相同的道路了。
武空岚直直看着凌烨的眼睛,认真道:“我会替代你的位置,超越你的成就,但我不认同你的做法,我的野心更胜一筹。我先是武空岚,然后才是引发此世动荡的统治者。”
“我要世界以我为中心,我只要最圆满的解决方式。”
深渊之主,这名字听上去就是个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物,但不管手段如何臭名昭著,我必定会踩在命运的轮盘上,达到既定的完美结局。千秋在我,功过任说。
置死地而后生,踏尸骨向红月而行,此为望朔。
凌烨眼睫颤了颤,声音渐轻,在他的角度看来,倒有些和龙延不同的想法:“主上大人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
“那现在呢?准备怎么处置我这个特立独行的叛徒?”
“不是叛徒。”
武空岚单膝跪在凌烨身侧,侵略性极强地凑到他跟前,抽出靠在颈侧的手,大逆不道掐住陛下下颌两侧的软肉,强迫他还未完全恢复视力的眼睛里只能装得下自己。
凌烨闷哼一声,不自觉地往后躲了躲,总感觉这眼神能一眼洞彻灵魂,侵入他内心强硬的、柔软的每一处。
“你是同仇敌忾的战友,也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爱人,总有一天我会说服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分寸。”
“在此之前……”
深渊之主扯了扯唇角,勾起冰冷的笑意道:“先判个无期徒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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