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人间有法,我坚信他有天会来到地府,我得等到他来,然后问问他缘由,”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问:“他手上有人命,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地府?”
“他若真是穷凶极恶之徒、正常死于人间法律的判决,会先到对岸量刑,接受神罚,再送去轮回,但若是其他方式死的,很可能会成为枉死之人。”
“什么叫其他方式?”
“他杀、意外、自杀也算。不过你放心,他若手上有人命,是无法踏入枉死城的。”
谢安阳眉头紧蹙,“你们想把枉死城打造成桃花源,可为什么要把恶人送进彼岸花田,你们就不担心这些人出事?”
老人不以为意,“这些人早晚会沦为石蒜的养料,地府压根没把他们当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是一种解脱。”
“凭什么?”谢安阳气笑了,“拥有执念的人就不配活着吗?”
老人也不高兴了,“你先担心自己吧,你若不乐意,老夫立马找别人!”
老人本以为谢安阳会因此服软,却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又低笑了几声。
老人多少还是心软了,安慰说:“众生皆苦,你比他们运气好,更该好生珍惜。”
谢安阳只是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告诉你也无妨,老夫乃是上任枉死城城主。”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谢安阳仔细打量着老人,总觉得他这身白袍很像明制的,说不定这老人真是明时来到枉死城的,这一待就是好几百年。
谢安阳忍不住问:“为什么现在不是了?”
毕竟历史总在上演争权夺利,有人的地方就是人间,在地府也不过是换了个形式存在,都一样。
老人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翻个白眼说:“历届城主任期是三百年,而契约是终身的,没有轮回资格,用你们现代的话说,老夫现今在退休养老。”
谢安阳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他若是这老人,也会迫切地想去轮回,毕竟谁愿意待在这种鬼地方养老?
老城主签下终身契,现今想去轮回,肯定是不会被法则允许的,否则也不会找到他。那么问题来了,若是现任枉死城城主发现会怎么样?
还有,枉死城属于地府的自治区,而终身契是人与地府签的,一个自治区还能代表地府与人签订契约么?
谢安阳思忖了一会,试探地问:“若我签下终身契,是不是还得为你的去向保密,且不能让人发现我有终身契印记?”
花田里的人多数早已神智不清,说不准哪天嘴欠就暴露了老人的行踪,而他没有喝过忘川水,意识足够清醒,且心思略深,更可能为他保守秘密。
察觉老人神色果然有了几番变化,谢安阳很会给人台阶,“晚辈的确自作聪明,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城主不要见怪。”
老人轻哼一声,没接话。
看来猜对了。
谢安阳又问:“签下终身契后,我有机会进入忘川府当差吗?”
“你想为这些人讨个所谓的公道?”
“哪能,我可没那么伟大。按你的说法,签下终身契后就得永远待在地府,而枉死城只能收留人到寿终,要想保守秘密,我就不可能一直待在枉死城。”
老人沉思了好一会,才正言厉色地说:“你倒不必为老夫保守秘密,但若你被人发现有这个印记,且不在地府名册中,后果得你自己承担。”
谢安阳眉头一紧,苦着脸问:“这么说的话,风险都是我来担?”
“你难道还别的路可选?”
“你最好的选择不也是我么?”
老人心中有了数,此人心思着实深沉,没那么好糊弄,便问:“你想要什么?”
“一份信物,最好是别人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信物是你的。”谢安阳飞快地接了话,像是很久之前就想好了。
老人浑浊的双眼眯了起来,眼底透着精明的光,“你不会是指望被发现后,借此拖老夫下水吧?”
谢安阳连连摇头:“自然是有别的用处,贵人贱用这种事,晚辈也做不来。”
老人犹豫了半天,才从身侧的行囊里翻出一条手串递给他,“这东西是拙荆赠与老夫的,一直保留到现在,望你好生保管,来世我还得找你要回来。”
这玩意像是玉做的,看起来磨损严重,几百年前的东西,也算是老古董了,中间的珠子稍大一些,刻了个“宇”字,恐怕就是这老头的名字了。
谢安阳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多谢城主。”
“这回你该签下契约了吧?”
契约上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文字,谢安阳看不懂,只是想着他无论如何都得签,内容是什么好像就不重要了。于是他没有多心,问:“这怎么签?”
“用血。”
用血这就是简单了,他身上的血迹几乎干涸了,但心口的血尚在流淌,谢安阳抬手抹了一点,遂一掌按在了契约上。
下一瞬,契约似受到了感应,文字飘忽忽地颤动几下,顷刻间化作一道道红色光点,落入了谢安阳的掌心。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就完了?
他的左腕处并没有彼岸花印记。
谢安阳正想问缘由,就见老人摸出匕首,一刀划在了左腕。
那道印记像是活了一般,整个扭动几下身躯,又跟随血流从伤口处钻了出来,还带着些许荧光,晃晃悠悠地悬浮到了半空。
谢安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还是伸手碰了一下,谁曾想花朵竟立即没入他的掌心,还顺势爬到了左腕。
老人舒了口气,温声嘱咐:“你将来若是想轮回了,就用刀把这朵彼岸花剖出来,但是千万记住,得有个人自愿接受这朵彼岸花,否则它将跟随你到终身,你会永远无法/轮回。”
“这样就行了吗?可……”谢安阳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心口发痒得厉害,来不及细想别的,转瞬之间,钻心的痒痛再次袭遍全身,他情不自禁地抓挠起来。
老人连忙按住他肩膀不让他乱动,还相当和蔼地说:“花有神力,会修复你的身体,接下来会有一段自愈过程,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谢安阳心口痒痛到极致,几乎难以呼吸,他艰难地问出一句,“要多久?”
“你伤得太重了,肉身得慢慢长回来,自然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再忍忍,熬过去就好了。”
谢安阳拼命抓紧心口的衣物,指尖几乎掐陷进血肉里,想借此来缓解心口剧烈的痒痛感。
然而万蚁噬心的感觉并没有消散,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愈发难以承受地瑟瑟发抖起来。
……
这份痛楚折磨了谢安阳一整夜,等到谢安阳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变亮了,而老人正在一旁收拾渔具。
地府的白天并不像人间的白昼,整个天空是昏黄色的,明暗交错,氛围格外沉重,像是人间的黄昏。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跟血混合在一起,气味难闻至极,心口似还在隐隐作痛。
他低头瞥了一眼,才发现心口的窟窿已经消失,皮肤白皙,像是从没有受过伤一样。
他将信将疑地查看其他地方,发现血迹仍在,而身上的所有伤痕完全消失了,唯独左腕多了道印记,提醒着他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老人收拾好东西,就来到他面前说:“醒了就去枉死城吧。”
“就……”他干咳了好几声,“就这样去枉死城没问题?”
“切记不要让人看到你这道印记,枉死城的结界识别到彼岸花,会自行放你进去。”
谢安阳没说什么,默默地看了看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走到河畔想洗手。
他伸手试探时其实很害怕发生什么,但直到水没过掌心,冰冰凉凉的舒适感抚慰着指间,他才放下心来。
老人又说:“还有,你已签下问心契,日后不得伤害任何人,否则就会魂飞魄散。若是魂魄消弭于世,谁也救不了你。”
谢安阳整个人一愣,挑眉问:“什么问心契?”
不是终身契吗!?
他突然想到了第一份契约。
接下来他就懵了,耳畔响起老东西冰冷的话语:“问心契和终身契是两份契约,各有作用,第一份是自己签,第二份花灵入体即可。”
他突然听不懂中文了,合着这老人的意思是说第一份契约是问心契?
他以为那是终身契来着!
——论识字的重要性。
谢安阳心有不甘地追问:“你什么意思?”
老人说:“问心契也称问心咒,作为前任城主,老夫有义务替枉死城的城民考虑,若有朝一日,你当真将枉死城搅个天翻地覆,问心契就会生效。”
“……”
难怪他看不懂契约的文字,这老东西八成是故意的,他是得多担心自己会复仇,才搞这么个幺蛾子来恶心人。
老人看他脸色难看,又说:“既然进了枉死城,就该放下所有的恩与怨,总是冤冤相报,枉死城岂不是会乱套?”
谢安阳相当无语,怪只怪自己文盲,当初还没想着留个心眼,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他没好气地问:“我要是无意中推到谁,或是磕磕碰碰一点,也得付出代价!?”
老人:“那不会,当你手上出现人命,或是问心有愧,问心契才会生效。”
谢安阳缓缓地站了起来,冷不丁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你就不怕我把你推下忘川?”
反正这老东西没了彼岸花,按理说是会受忘川水影响的。
淹死他喵的。
老人冷哼一声,“有问心契在,你若把我推下去,你会好到哪去?老夫倒不怕死,但若你真动手了,你这一生就再无法回头了。”
老人收拾好所有东西,临走前特地一指不远处,“又来一船人,你跟他们一起去忘川府吧。”
谢安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长鸣啊,来日方……”老人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飞快地住了嘴,咳嗽一声后,接着说:“这一世在枉死城安度余生,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别惹出乱子了,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谢安阳自然听清了他的称呼。
他本以为自己真的聪明,能忽悠这活了好几百年的老东西,听他这称呼,难不成他俩是旧识??
可若是旧识,老东西还会骗他签下问心契,想来他俩的关系不太可能亲近,那么就算追问真相,老东西也未必会说。
好在他并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关心他那位“朋友”什么时候会来忘川。
谢安阳最终什么都没说,还装作没听清的样子,目送他离去,许久才喃喃自语:“来日方长。”
准确来说,前五章属于前传,下一章才算正文。还有,本章看似主角有金手指遇到世外高人,避免你们误会,我剧透一下,谢安阳不是运气好,而是悲剧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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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序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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