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降罪

御书房内只有晋元帝一人,紫檀木御案上堆积的奏章如同山峦叠嶂。

龙涎香的气息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却盖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儿臣给父皇请安。”

晋元帝面色冷沉地低头批阅奏折,一个眼神都没给下方跪伏在地的褚恒。

褚恒不敢起身,额头紧贴着地面,冷汗已浸湿内衫的领口。

他从未觉得御书房的地砖如此冰冷刺骨,也从未觉得父皇的沉默如此漫长而煎熬。

他知道,许尤定是将自己供出来了,但他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是否牵扯到康相,所供是大事还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因此往日总总所为和眼下的一无所知,使得父皇此刻的沉默,比任何的雷霆之怒都更让他惊惧。

“恒儿......”就在褚恒跪得双腿麻痹的时候,晋元帝终于开口,“朕今日才知,你与南厂提督许尤颇有交际啊。”

不明不白的一句问话,却让褚恒浑身紧绷,一下子戒备起来。

他心头剧震,伏得更低,尽可能平静道:“回父皇的话……许提督是朝中重臣,亦是父皇肱骨,儿臣叹服其能力,因此有些许交集。”

他试图含糊其辞,心中却如油煎火燎。

“仅是有些许交集?”晋元帝用力将手上的折子丢到一边,“怎么朕所闻不止于此啊?”

褚恒浑身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父皇果然知道了,他若不拿出足够份量的交代,卖个错处,父皇只怕会更加不信任他。

“儿臣......想着父皇近来起了立储之心,不甘逊于三皇弟,因而犯了结党营私之过......儿臣糊涂,请父皇责罚。”

晋元帝嗯了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不信,“你来。”

褚恒试探地抬头看了一眼,才慢慢站起身。

晋元帝没看他,从那堆小山里抽出一本折子丢到桌边,“看看。”

褚恒拣起一看,越看到后面脸色越白,许尤这是把自己吐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和康化有关的一字未提。

这个老狗,定是觉得得罪了康化是死路一条,便把自己推出去,反正他是皇子,就算犯了错,多半也是小惩大戒。

褚恒在心里冷笑,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

几乎在电光火石间,褚恒已做出决断,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换上悲愤交加、痛心疾首的神情,声音哽咽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本不愿言及此事,恐污圣听!然若是不说,只怕这盆脏水便尽数泼在儿臣身上了。”

晋元帝的目光微微一闪,作洗耳恭听状,“哦?说来听听。”

褚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向来心慈手软,果决不足,若无人在背后怂恿,如何能做出这许多的错事来?”

“父皇信任康相,可康相身为宰辅,却屡屡纵容族亲侵占良田,民怨沸腾;其门生故吏盘踞要津,多有贪墨渎职之举,败坏吏治;更有甚者,利用职权,暗中收受富商巨贾巨额贿赂,为其不法经营大开方便之门。康化位高权重,压根没将儿臣放在眼里,屡次打压,儿臣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任其差使。”

“你堂堂一个皇子,被臣子牵着鼻子走,说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褚恒又跪了下去,“父皇息怒!”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晋元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褚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知道自己赌上了全部,若父皇深究,他必万劫不复。

许久,晋元帝缓缓靠回椅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康化……竟至于此?朕念其为相多年,夙夜操劳,虽有些错处,仍欲保全其晚年。然纲纪不可废,国法不可欺。”

他顿了顿,“洪通海!”

门被推开,洪通海低着头快步近前,偷偷觑了跪在地上的大皇子一眼,便知道要有人倒霉了。

“奴才在。”

“传朕旨意,右相康化,勾结党羽,行事不检,难为百官表率。念其旧日辛劳,着即谪为右敕令,罚俸一年,其不法家奴、门生,着有司严查,依律论处。”

右敕令位同三品,虽算不上小,但比起紫袍加身的相位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皇长子褚恒,愧为皇子,宗庙自省一月,小惩大戒,如若再犯,即刻革除宗籍,贬为庶人。”

褚恒闻言,心头猛地一松,头磕到地上,“儿臣遵旨,定当谨记,绝不让父皇失望。”

晋元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褚恒恭谨地起身,倒退着出了御书房。

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感觉后背一片冰凉,几乎虚脱。

*

右相府书房内,气氛沉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来宣旨的太监走时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方才康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谪为右敕令,罚俸一年……”康化僵立在紫檀木大案之后,将案上那盏精致的哥窑茶盏拂落在地,摔得粉碎,遍地狼藉。

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书房内伺候的下人们个个都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如同泥塑木雕般垂手侍立,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好……好一个‘行事不检,难为百官表率’……”康化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好端端的,陛下何至于生此大怒?”

随从低下头,“大人息怒,奴才给洪通海那老阉宦不少好处才得知,许尤把褚恒捅了出来,并未涉及大人您,料想也是知道得罪了大人他性命难保。”

康化哼了声,“既然不是他,难不成是褚恒?”

“正是大皇子。”随从斟酌着开口,“洪通海说,是大皇子说了什么,陛下震怒,这才宣他入内听旨。许是大皇子被供了出来,不满大人全身而退,干脆鱼死网破,拉大人下水?”

“褚恒小儿,安敢如此!”康化大怒,“近来陛下起了立储之心,诸位皇子中,唯有他与汝阴王胜算最大,此时鱼死网破,对他有何好处?愚蠢!愚不可及!”

褚恒这竖子为了自保,将他推出来承了陛下的怒气。

什么侵占田产、收受贿赂,不过是些官场通病,若非被人刻意捅到御前,且时机如此巧妙,如何能引得龙颜震怒至此?

分明是褚恒断尾求生,要将他康化当成了弃子。

枉他苦心经营数十载,位极人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眼看就要荣归故里,如今却被一纸诏书打落尘埃,成了区区一个三品的敕令。

这奇耻大辱,他康化如何能咽下?

真当他是软柿子能够任人随意拿捏?褚恒还有不少把柄捏在他手里呢,真要鱼死网破,他褚恒哪里只是宗庙反省就能算了的。

他会选择辅佐褚恒,不就是看中了他的野心与狠心,看中他冷心冷情,下手阴狠,没想到终日打雁,一朝却被雁啄了眼。

汝阴王太过于狠戾,而且势大,根本不需要他,再加上他如今和那李家余孽纠缠到一块去,毫不掩饰地和自己作对,绝不是一个好的人选。

康化烦躁得眉头紧锁,啧了一下还是算了,眼下另有要紧之事。

陛下猜忌,褚恒翻脸,汝阴王本就对他虎视眈眈,李家余孽亦是巴不得抓着机会就从他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当真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康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闪过阴狠精光,他必须赶紧除掉那丫头。

陛下已经对他不满,若是李沅芷查到什么,将他昔日叛国通敌、构陷朝廷重臣之事抖出,他康家九族都得死个干净。

她就像一条潜藏在暗处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想要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不能再等了,绝不能让她再活下去。

在她将那些深埋地下的血案彻底翻出来之前,在她将更多的秘密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之前,必须让她彻底消失,这个祸根必须拔除。

康化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杀意。

他缓缓坐回太师椅,不再看地上狼藉的碎片,也不看那些噤若寒蝉的下人,“来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一道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躬身垂首:“大人。”

随从连忙退到角落,平龙使来了,他们这些下人都得退避,否则惹了平龙使不快,一个眨眼便是人头落地。

“三日之内除掉李沅芷,要干净彻底,就像她十年前就已经死在了那场火灾里,李云裳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尽量不要惊动汝阴王,否则闹起来不好收场的是我们。”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平龙使的身影迅速退入阴影之中,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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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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