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〇二〇

这一次因兰园主人不在,所以谢渊与道韫于兰园所待并不长久。出门游玩本就为兴意所致,乘兴而来、兴尽而去即可。

若说可惜,大抵也是园中兰女未能将新编的舞为谢渊演绎,所以有些失落吧。谢家门庭所出的郎君大多风姿不凡。

高门难攀,这些兰女自知身份绝不会生出不该有的想法。但知音难求,兰女所能拿出手的唯有舞技,编排出来的舞也需风雅之人来欣赏才是。

兰草幽深,谢渊院中也养有不少。然而院中培植再多的兰草也不及一人,这个道理谢渊明白却又无可奈何。

“阿媛慢些。”上马车时谢渊见道韫险些跌倒,便上前搀扶道。

腰间环佩轻响,道韫瞥见谢渊随身佩戴的玉佩竟然换了式样。谢氏确实不缺玉佩之类,但谢渊平日却独独喜欢其中一枚,如今却换了。

道韫扶稳住谢渊的手臂确实不曾踩空跌落,上了马车后道韫似乎听见了谢渊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气。

“阿兄为何事叹息?”道韫问。

“无甚大事。”谢渊答,许是因欺瞒之故,谢渊敷衍后竟不敢再看道韫。

“阿兄分明有事相瞒?不言便不言,何必相欺?”道韫直言。

对于道韫方才所言,谢渊并未觉道韫对自己的冒犯,反倒直言:“此事确不便与阿媛言。”

不言便不言,道韫虽好奇却并非会无理取闹,至于兄长谢渊的那声叹息,就当因她年幼所以才会不知吧。虽然道韫从来都不觉自己因年幼就非得避讳,也不觉日后年长就该多知多少。在道韫的想法中,自己的喜恶就仅为喜恶。

道韫不刨根问底谢渊私下里也稍微放松不少,之于方才那声叹气谢渊也并非有意欺骗避讳,而是确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自晋陵至荆州谢渊与一个又一个高门、玄门、僧们中人或萍水相逢或秉烛夜谈,随着时间的推移谢渊也在渐渐长成能为能支撑起谢氏门庭中的一员。

这些年里他也从一种‘率意无为、超然物外’的风流走向另外一种‘不以俗物经心’的风流。若论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大抵也便是前者无忧、后者忘忧。

‘无忧’、‘忘忧’一字之差,却又相去千里。

谢奕曾言谢渊甚慧之,谢渊也确实敏睿过人,这种聪慧使得谢渊对世间之事略有所懂。不过这些都并不能使得他从惶恐之中走出,反倒是使他从一种惶恐走向另外一种惶恐、从一种担忧走向另一种担忧。

他先是担心谢氏门庭的地位,因为谢氏的根基不稳,且又生存于晋室朝廷何氏、褚氏、王氏与桓氏的争斗中,谢氏此时风光,但稍有不慎便会败落。此为一忧,忧门第不兴。

人无不畏死者,谢渊亦然。他又担心自家性命,因为他们一家数口都身在荆州,谢家既为朝廷棋子,多有身不由己之时,若惹怒桓家,桓温定会杀他们一家灭口。此为二恐,恐全家性命不保。

荆州近胡、若北边胡人攻入荆州,到时候城中若生灵涂炭、哀嚎遍野他们一家数人自不会幸免于难,若荆州失守,则晋室难全,则家国难保。此为三怕,怕山河难保。

再者他与桓兰之事,即便目前未有阻碍,但他深知此事难成,作茧自缚之事本不该为,但灵犀心动便是心动,在意之事终难作假。他既念着,便不该轻易言弃。此为四愁,愁深负佳人。

朝廷本在风雨飘摇、士庶之争、清流之士是否真能担当朝中大任、谢氏到底会不会成为权势争斗的炮灰?他能否真的不负佳人?晋室朝廷是否真能收服中原?这些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谢渊的脑海,过慧通透的他或许并不难猜到或是推测出结果。但是他能猜到的,所能推测预料到的结果真的是他想知道的吗?

酒能醉人、寒食散则能令人超然物外,谢渊似乎也或多或少渐渐的能体会到其父谢奕服食寒食散的心境。

道韫的马车缓缓的从兰园行驶到谢家大门前,浓郁而又沉稳的味道盈盈而入。谢奕在荆州的府邸虽然不大,但也不小。

在谢氏这不小的宅院中每隔十步就布有一个镂刻精奇、造型各异的鎏金错银博山炉,香炉样式像海中仙山,炉中或燃沉檀龙麝、或燃古方和香、院中所燃香料一般按四时交替而更替,偶尔也因谢奕一时兴起而更换。谢奕曾于某次大醉言除非山河倒流否则谢氏炉中龙麝不歇。由此,谢氏府中单是制香负责府中更换香料的侍女就有数十人,院中一年四季皆烟雾袅袅。

谢氏豪奢、非朝夕可改,会稽东山安石(谢安)隐居还豢养数百歌伎,谢奕在外为官、平日豪奢亦属寻常。沉香安稳、谢渊先于道韫下马当他嗅到门内沉香味时心中忧虑竟然也放松不少。

春游之日如期而至,谢渊这日换上轻衣,这衣裳是前些日子新制的,穿在身上略微有些硌。谢渊肤白如玉,即便用再精的织锦制成新衣也多少有些毛躁,先前这种感觉谢渊或未曾有、或有而不觉。

“阿兄?”

这日道韫收拾妥帖后并未在门前等候谢渊,而是跑到了谢渊所在外院,谢渊听见道韫在外面唤自己连忙让木枝给自己整理衣冠。

城北繁花正好,亦是谢渊与道韫将去处。这日踏青赏花之人不在少数,就连平日深居的阮容也带着婢子出门,不过阮容所去并非城北,此次城北之游也仅有谢渊与道韫兄妹二人而已。

“你们在前面凉亭等着就是。”道韫被云珠搀扶着下了马车,朝着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俾和护院言道。

吩咐完仆俾道韫站在谢渊的马车前,却见谢渊迟迟不下马,道韫扬首打量着谢渊,谢渊竟没察觉。

“今日本就为游玩,阿媛先去便是。”回过神来的谢渊道,“让家仆都跟着。”

“有云珠在,阿兄放心。”道韫答道。今日确实是出门游赏,既然兄长有别的安排,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于是道韫便带着云珠、春华和秋实婢子三人接着朝北走去。待道韫等人走得不见踪迹时另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上挂着的铃铛越来越近直到马车行驶至谢渊面前。

马车停留已久,但里面却迟迟无人出来,谢渊似乎也知道马车的主人在生气,于是就耐着性子在马车前等着。

“谢三郎,你还真敢就这么站着!”许久之后桓兰揭开马车的帘子略有气恼的抱怨道,“若我不出来,你就这么等着?”

“是我不好。”谢渊应道,并未以‘不敢失礼’‘你还气着’辩驳,因他知自己如果真的辩驳了,那么桓兰估计会更恼。

“确实是你的不是。”桓兰直言道,“若不是你,我又何苦在马车里待大半天?”

其实桓兰更想说:谢郎能在马车前等,却不敢上前一步!

只不过桓兰与谢渊终是数日难得一见,自上次一别后二人虽也有书信往来,却不曾见过。倒也不是二人置气,而是桓兰自淋雨后确实病了。

“谢三郎,今日真巧!”桓兰下了马车后言道,至于那句‘我真担心你不来’则是早早被桓兰藏在心底。

今日她们二人能相见也是因桓兰前些时日听闻道韫会在今日来城北游玩,桓兰在心中隐隐觉得这一次谢渊也会来。所以她今日也来了,若能遇到便是缘分,若遇不见大不了是失落而归罢了,来时桓兰想着。

至于谢渊,来时是否忐忑,便不得而知了。

“确实很巧。”谢渊应道,算是默认此次二人是只是巧遇。

与谢渊分开的道韫一直沿着繁花往北走,一路上倒也遇见一两个熟识的别家女郎,寒暄过后道韫则是接着往前走。

花林的尽头是三五棵足足有丈余宽,高大参天如撑开的巨大华盖的梨花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十几棵梨花树至少也应有百年。虽然这几棵梨花树在表面看开相隔甚远,但底下的根系只怕早就盘根错节交织在了一起。

道韫在其中一个梨花树下停下,秋实则是在树下为道韫铺上了上等的狐裘已供道韫歇息。

“此间清幽,若有云珠舞剑最好了。”道韫倚着梨花树道。

云珠闻言自然领命,身形矫健、剑光闪烁,道韫看的入迷,却不知此时在树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看着树下的一切。

“我当是谁,原来是阿媛来了。”桓冲在树上缓缓起身。

“原来是桓家兄长。”道韫看在树上的桓冲。“阿媛无状,扰了兄长的清梦。”

“无碍,原本一人在树上也无聊。”

桓冲一跃从树上下来,手持一枝梨花的桓冲在树下潇洒的舞了一套新学的剑法。道韫简装自然不甘示弱,接过云珠手中没开刃的剑朝着桓冲而来。

自上元起云珠已至道韫身边两三月,云珠本就是桓温送来教授道韫剑术的,这二三月来道韫随云珠倒也学了些简单的招式。这些招式用来实战确实不可,但无事时闹上一闹还是不成问题。

“哎呀!”

十几招后道韫手中的兵刃被桓冲的梨花枝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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