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九被敲门声吵醒。
“进……”小九从枕头里抬起头望向门口,只见喻顾清抬着一扇素色绣花鸟曲屏进屋,将屏风隔断在卧房与外屋之间,他进进出出又搬进来好几样东西,带铜镜的梳妆桌、妆奁、香炉、黄花梨雕罗汉榻……
小九瞧着新奇,从床榻上爬起来,开始摆弄妆奁里的东西,并蒂莲刻花檀木梳、远山黛眉笔、各色胭脂口脂、钗环饰物……
许多东西,都是回烁皇宫后,素衣给她妆点时告诉过她是什么的,小九自己从来也没用过。
最后送进来的是十几条各色襦裙,喻顾清今日一下朝就去了市集,一家家店问过去寻常女子爱用的是哪些,然后一一买下差人送回府。
他今日穿着简洁干练的黑色棉袍,身上无过多修饰,忙活了半天,初冬里也起了一身薄汗。
“阿顾,你为何送我那么多东西?”
喻顾清有些忐忑地问:“你喜欢吗?”
记得她说过穿不惯女装,可是若想要纠正她对于性别认识的偏差,就得让她由内而外地认识到自己是女子,而后再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喜欢啊。”小九将几支金钗拿在手里,“这些都很值钱吧。”
喻顾清叹气,小财迷。
将首饰收好,小九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那你收拾好,我带你去用膳。”
“我已经收拾好了。”小九方才在铜镜前已经将自己的发髻绑好,此刻站在喻顾清面前,等着他带自己去吃饭。
喻顾清将十多条襦裙推至她眼前:“选一条,换上。”
一刻钟后,身后的木门“吱呀”打开,喻顾清转身,小九低头拽着裙子走出屋:“我不会系。”
小九选的是一条浅绿色的齐胸襦裙,此刻她将裙头提在腰上,裙摆拖了一地,还好喻顾清买裙子时临时恶补,已大致分清了女子裙装的几种类别,如何穿着。
他替小九将裙子提上,将系带从背后拉至胸前绑上双耳结。
“好了。”
小九仰头朝他笑道:“谢谢。”
她脸上不施粉黛,笑起来格外好看,浅绿色裙装衬得她肤色雪亮,唇红齿白。
只是还有点儿不顺眼,喻顾清看来看去发觉是头发,她仍旧梳着男子发髻,他手指一挑,将她的发带解开,黑发如瀑布般倾泻,滑落至她肩头。
梳头他可就不会了。
恰巧王府管家路过,喻顾清出声叫住他:“王伯。”
乍一下被王爷称为王伯,王忠义吓得一激灵,王爷进入角色倒是快,可王忠义哪敢随意应这一声“王伯”啊。
“王伯,烦请过来一下。”
直至王爷叫他第二遍,王忠义才磨磨蹭蹭挪过来,眼睛始终不敢看喻顾清。
“听说您家有个女儿?”
“是……是的。”
“那您……”喻顾清看了眼王管家粗短的手指,“您家夫人应该会给姑娘梳头吧?可否请你家夫人替这位小九姑娘梳头,她是王府新进的侍女。”
“当然……当然可以。”
王忠义的夫人李氏很快赶来,她对镜替小九梳头:“姑娘,你长得可真好看,比我家那丫头可水灵多了,我家那丫头啊,生下来就黑,小时候被人叫作黑妞,还回来找我哭呢。”
李氏嘴上虽说着女儿的糗事,可是满脸的笑容却都是宠溺。
“伯母,美丑无定式,你瞧那画本子里的张飞,虽面黑,却被人称为相貌精悍,长相威武,也是一名勇将呢。”
“啊哟,可我家是个姑娘呀,这若是长得像武将,那还得了。”
“可您家姑娘有您这么一个爱她的娘亲,一定品行端正,是个好姑娘。”
“那倒是,我姑娘啊,可孝顺了。”李氏替小九梳了双髻,透过窗,她看见王爷还在屋外守着,过去因着老王的关系,她也见过王爷两次,印象里王爷总是不苟言笑,也不知这姑娘同王爷是什么关系。
梳好发髻后,李氏又为小九轻扫娥眉,点绛唇,做了简单妆点。
“顾大人,好了。”李氏往旁边一让,将身后的小九露出来。
少女的双髻如一双兔耳垂在两侧,一双柳叶眉下是沁着水气的杏眼,双眸明亮如星,粉面上一点朱唇,似樱桃俏丽而明艳,浅绿罗裙随人而动,顾盼间神采飞扬。
“多谢。”
“小九姑娘若需要,往后每日老妇都来给姑娘梳头。”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小九,就像看自己的女儿。
喻顾清看向小九征求她的意见,小九猛地点点头:“嗯。”
她从小没梳过女子发髻,回皇宫后,第一次梳头便是复杂的公主发冠,沉得她头都要掉了,她不知道女子发髻也有如此轻盈简单的。
“那就辛苦夫人了。”
“不敢不敢。”
喻顾清带小九用完膳,风信火急火燎地从外走进膳厅:“王……”
“咳咳。”喻顾清咳嗽两声打断风信,他与雨书二人在外办事,还不知道喻顾清隐瞒身份之事,“王爷有事吩咐我?”
风信一头雾水,看了看膳厅里的陌生女子,又看了看不知所云的王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喻顾清朝他递一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二人在外间,风信压低了声音:“王爷,章相的孙女被城外的一伙山匪掳走了!”
喻顾清眸中闪过一丝厉色:“此事与宫中是否有关?”
“现下还不清楚,但章相已告了假,明日不会上朝,若此时皇后娘娘再提立皇孙为帝,就无人能扛得住了。”风信将与山匪有关的线索递与喻顾清,“这伙山匪盘踞旸京城外时日已久,未曾听说过与皇宫有关,许是意外也不一定。”
“知道了,你回去继续守好相府。”
“是!”风信行礼后离开。
喻顾清回到膳厅,见小九正好扒完碗底的最后一口饭将碗放下,他轻声问::“吃好了吗?”
小九点头:“嗯。”
“随我去书房,替我研墨。”
梧桐堂正院两侧的耳房都是书房,西首那间是寻常议事用,东首那间则连着密室,寻常不会使用。
喻顾清带小九进了西首书房,这间书房摆设简单,进门先是一张圆桌,摆着茶壶茶盏,左首是几排书架,右首一张宽阔书案,案上摆满案牍文牒,喻顾清进屋后径直走向书案后坐下,将风信给他的地图、信件展开。
小九也不需他嘱咐,主动走到书案前,从砚台旁盛着清水的瓷盆里拿出灌满水的鱼型砚滴,食指松开顶口在砚台中滴入两滴水,握住墨条稍加力道,在砚台上均匀打圈,砚台上很快溢出墨汁,浓淡相宜。
小九本是不需要做这些,虽然自小在书院长大无人知晓她是公主,但是据说当年奶娘为了让书院破格收下她这个奶娃娃,准备了极为丰厚的束脩,足足有十五箱金银财宝,也正是因此,书院由原本的苦苦支撑到完全不用为钱财烦恼,以至于师父后来收徒极为严格,小九竟成了师父最后一位弟子。
知道小九家世不凡,书院对小九也有些优待,像寻常洗衣收拾都有人专门做,习字读书时还配了书童,毕竟请这些做活之人也是用的小九家带来的钱财嘛。
不过小九喜欢看师父写字,师父写字时她经常在旁帮着研墨,所以于研墨一道还颇有研究。
“这两日我要出城一趟,你一人在府中可以吗?”喻顾清写好一封信,等墨迹干之际,抬头问道。
“可以啊,这两日王爷会回来吗?”
“不会。”
小九有些失望,她想见辰王,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也想打探一下消息,除了救师兄之事可以明着让阿顾帮忙,其他的她还得自己想办法。
喻顾清支着头,有些探究地瞧着小九:“你想见王爷吗?”
“想啊想啊,我……”小九的话到了嘴边又打住,笑弯了眼,“王爷这般风采的人物,谁不想见见呢。”
喻顾清瞧着她这花痴模样,心里有些不悦,冷冷道:“王爷事务繁多,最近都不会回来。”
“那你出城做什么?是跟王爷一起吗?”他说王爷不会回府,可没说他不会去找王爷。
他方才写信便是告诉卫英要一同去剿匪,既然卫英现在是王爷,喻顾清点头称是。
“那我也要一起去。”
喻顾清意味深长看着她,心底冷笑,方才还说她一人在府里可以,一听说王爷要去就要跟着去,还不是对王爷图谋不轨?
“好啊。”喻顾清不动声色重换了信纸重新写信,让卫英替他准备一支剿匪的队伍,明日他要一人出城剿匪,“一人”二字写得尤为用力。
二人说话间,小九不知不觉研多了墨,喻顾清写完信便看书去了,她左右无事,搬了张凳子在书案一侧练字。
喻顾清偷偷瞥了眼小九写字,她的字同她的人完全不同,遒劲有力,刚如铁画,媚若银钩,墨色或浓或淡,随字形而富于变化,清逸又超脱。
“字不错。”喻顾清甚至将书册放下,由衷赞道。
小九面露喜色,手下却不停笔,直至写完此页,师父说过,书法要一气呵成,切不能心有杂念。
“师父也说我字写得好,在师门中算翘楚。”小九也不谦虚,毕竟她的字烁国太师亦是夸赞过的。
“你师父还教过你一些什么?”
“经史诗文琴棋书画天文算数医药物理……”她师父可是烁国有名大儒,无所不通。
难怪她会给人治伤,也识得寻常草药,这姑娘除了于男女之事上一窍不通,以及欠缺些磨炼经历,其实是个天资不错的好苗子。
喻顾清不自觉看着小九出神,对她的真实身份越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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