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挂着弯月的夜晚,灯笼点缀在各处将每一处角落的黑暗都驱散,而位于最中央的一座三层高的酒楼正从上而下逐渐亮起灯笼,与别处不同,此处的灯笼都是暗红色。
等到最后一层被全然点亮时,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极乐阁开阁了!”
话音刚落,零零散散的人蜂拥而上将酒楼的大门挤得满满当当,此时门吱呀一声打开,聚集的人群自觉向两边岔开,有一女子执扇走来,她身着浅红色襦裙,桃花花钿点缀在额间,桃花扇遮了半张脸。
她道:“各位稍安勿躁,宁湘娘子还在梳妆,还有一刻就能入内。”
京城有三绝,寿安坊的薄皮鸭,景康坊的女儿酿,平乐坊宁湘娘子的剑舞。今日正是这宁湘娘子一月一次的剑舞表演。
戴着玉扳指的豪绅面露不满:“等等等,都等了多久了,这宁湘好大的排头。”
话刚说完,眼前执扇的女子便面向他行礼,这礼行得不伦不类完全是反着来,格外怪异,更怪的是这女子行得利落又自信,全然不觉得自己哪不对。
女子紧接着抬眸:“怠慢这位公子了,好事多磨,娘子也是为了能给大家更好的表演。”
这时他才发现,这桃花扇下还有这样一双狐狸眼,眼尾挑上去的几分勾得他心痒,他伸手去拦那截细腰。
“等不到宁湘娘子,不若小娘子你来陪上一陪!”
却抓了空,女子几个后退的步伐退回了门内,脚步看似无意,实则轻巧。
同一时间人群中有一人倏而抬眼,目光凝滞在这执扇女子身上,眉头轻皱。
此时一刻钟已过,执扇女子借着退回去的动作顺势打开了大门,她声音扬起:“时间到,迎宾客——”四周跟着响起乐声,人群很快入内。
视野中的一下不见了踪影,李承烨的眉头又皱上几分,一个青楼的走堂女子……身有轻功?
他召来随从:“江二,查一查方才的女子。”
“是,”江二垂着眼眸凑近,声音跟着放低,“江四那边来信说一切准备就绪。”
李承烨点头:“一会听我指令。”
“是。”
五日前一封信被钉在李承烨房中,上面写着:请翎王李承烨极乐阁一游。——力赤赞普。
从前大乾与迁帛分庭抗礼,自六年前两国争战中迁帛惨败,大乾便压了迁帛一头。如今虽是和平休战,其暗中争斗仍不断。
迁帛三皇子力赤赞普亲自前来,又是暗中行事,便是鸿门宴,李承烨也得赴这趟约。
极乐阁内。
鼓乐声起,宁湘带着面纱,腰肢跟随鼓点起舞,很是柔美,一个转身间她从抽出腰间软剑,剑随着力道刺向前,又添几分刚硬,众人逐渐沉浸在剑舞里。
唯有二层的一柄桃花扇不同,扇面被扔在空中又落下,被一截皓腕稳稳接住,皓腕的主人一身浅红色襦裙,正是方才开门的青楼走堂,她上身倚在围栏,下盘一条腿却突兀摆开,看着格外怪异。
只是她生的好,眼眸仿佛带着光,乍一看便不自觉被她的灵气吸引,自然就忽略了这怪异之处。
这极乐阁内专事规矩的嬷嬷却不依,只见她稳步走来,身后跟了一群小姑娘,她看过来的眼眸里带着十丈的火。
“奉姞!你已经学了三日规矩了,怎么还站没站样,今日可是极乐阁的盛事,快收了你的乡野气吧!”顾及着表演,她压抑着声音,竟显得咬牙切齿。说完这番话她仍恨铁不成钢,抽出袖子里的竹编就往奉姞的腿上招呼。
奉姞下意识收腿,竹编落了空,她尴尬抬眸,对上了愈加气愤的嬷嬷。
她发誓,她真的尽力在纠正了,身为小部落莫傜唯一的细作,既没有细作前辈教导,也没有系统书籍进行学习,只有流传最广的话本能够看一看。
不过没关系,凭借惊人的天赋,她不仅学会了汉话还学会了诸多“细作技巧”,等她把这些细枝末节纠正过来,成为知名细作指日可待!
奉姞重新打起精神,用自己的腿挨上竹编,装作方才没有躲的模样,面上也带上讨好:“嬷嬷别气,您也知晓,我才从山里出来,这里没有客人我才松懈了些,面见客人我必定用上十二分精神!”
好在她的身份是山里的野丫头,十几年从未下过山,不懂规矩也好圆些。
不等嬷嬷再说教,远处便传来男子的交谈声,嬷嬷狠狠瞪了奉姞一眼,示意奉姞赶紧退后避让。
奉姞点头匆匆退到队列最后面,手拿桃花扇遮面行礼。
行礼可是她这三天练得最勤的,这次肯定不会出差错。想到这她愈加自信,桃花扇下的嘴角都微微扬起。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乌皮靴。
她不免疑惑,随后又说服了自己,这一群人之中只有她穿着走堂样式的浅红色襦裙,想来是这位客人需要端个茶倒个水。
她轻轻抬眸,桃花扇下带着妥帖的笑:“这位客官可是需要小的做些什么?”
男子道:“这位娘子,你……行礼好似行反了。”
奉姞的笑容停滞在面上:“行……反了?”
“对,”男子皱着眉头用折扇摆弄奉姞的四肢,直到将奉姞行的礼完整纠正才长舒一口气:“冒犯了,在下于礼节一事格外较真些。”
奉姞僵着脸想要解释,此时站在前头的嬷嬷变了脸色,她几步走来一把将奉姞扯到自己身后,眼眸就要冒出火,再次转头时面上又赔上笑。
她道:“这位郎君,实在是不好意思,这小蹄子进来不到三日,此前她是山上的,行礼一事从未接触过,我下去定重重罚她。”
男子面上无甚表情,却也明白这种地方的小娘子日子不好过,他轻声道:“嬷嬷不必苛责,不过是初犯,还请嬷嬷多宽容些。”
男子身侧友人像是很焦急,一把扯拉着人就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管人家小娘子受罚不受罚,阿烨都进大门了,他知道等于我爹知道,再不溜我家都难回!”
男子边被拖着边疑惑:“说来也怪,他翎王不是从来不踏足这种场所吗?难道是此处有变?”
“你一个礼部的管这些做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随着距离拉开两人的声音愈加遥远,此处又归为平静,奉姞仍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嬷嬷已经气极:“总有一天我要被你这小蹄子气死,行礼都能行反?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你简直是我带过最差劲的人!”
这话说得重,奉姞连回话都艰难,她将僵硬的四肢收回,暗自垂下脑袋。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毕竟以她的学习能力,这并不合理哇。
此时嬷嬷身边的娘子上前:“嬷嬷莫气莫气,场下剑舞快结束了,我们也等去厨房帮村着,今日人多,此时罚她,人员怕是掉不过来,不若等过了今晚再算奉姞的过错。”说着她不着痕迹地与奉姞对上视线。
奉姞识相接话:“都是奉姞的错,事后定奉姞定自觉领罚。”
这一番话下来,嬷嬷才缓和了神色,她道:“等会走堂你可要机灵些!”说罢便便带着身后的人急急离去。
等人离开奉姞才松一口气,此时松懈下来方才客人的对话才逐渐在脑中盘桓,她下意识处理信息。
纠正她行礼的人是礼部官员,所以对行礼正确与否格外敏感,合理。他友人应是常来的纨绔,家中管得严,方才应应该是见到了认识的人,所以匆匆赶回家,合理。相熟的人是翎王,此时应该是才进门,之前应该不常来……
等等,翎王?大乾史上唯一赋予参知政事职责的王爷,权柄仅次于皇帝的翎王?
奉姞双眸一亮,低落的情绪稍稍扬起。
翎王不常来玩乐场所,所以这次来一定是有正事,既然是正事那就是细作该听的,她细作生涯中第一件大功绩,来了。
想到这,她已经不见一点低落,迅速整理着装,又妥帖练习了五遍正确的礼节后准备下楼。
刚挪动几步,又倏而停下,她想了想,从自己包裹里翻出了一枚黑炭,紧接着用黑炭涂黑了下半张脸。
极乐阁规矩之一,除了花娘与花魁,其余娘子都得遮面,桃花扇或面纱皆可。
按照话本里的说法,一般这种时候主角都会为了掩盖身份挡脸,这极乐阁的规矩正好便宜了她,就是很奇怪,主角总是在关键时候被扯下面纱,她不理解,这不就暴露了吗?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啊。比如涂黑。涂黑就看不见了。
一楼的剑舞告一段落,不少客人吆喝着要点酒水,奉姞把桃花扇替换成面纱走了下去。如今大多客人都聚集在一楼观看剑舞,翎王若是才进门应该也在里面。
——
剑舞毕,戏台上的宁湘收了剑站到一旁,老鸨摇着手绢上了台:“诶呦,可把我们宁湘娘子累坏了,且让人下去休息休息。”
这是欢乐场上不言而喻的规矩,花魁价高,请花魁作伴不仅有钱还得有头有脸,如今这番说辞便是说明宁湘有约了,场下的人不必再废心思。
这叫客人们一顿哀叹,老鸨使了使眼色,示意一旁花娘上前伺候安抚,奉姞端着酒跟在花娘身后,身为走堂,她需要再在各桌倒酒。
她眼眸流转,一边倒酒一边观察周遭客人。她自小目力过人,三日下来,这极乐阁的客人是熟客还是生客她稍作观察便能看出,这翎王是第一次来,就算装得再像,也能看出端倪。
她熟练避开一位客人想要摸到腰间的手,身形移动,来到了另一酒桌,余光跟着略过了数十人,最终停在一人身上,他坐在角落里,看似抱着花娘,实则手下虚空一指,不仅如此,所有应该与花娘接触的地方都是悬空的,要不是她角度刁钻,还看不见。
这很怪,因为花娘还是那副姿态,没有一点异样,说明他们是演的。
她又看过去,发现这男子身后站了一人,着小厮模样,其实脊背挺直,最主要的是他右手虚握着,虎口的空隙正好容下一柄剑。
只有惯于佩剑的人会下意识这样。
她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发觉这场下只有他们格格不入,不是翎王还能是谁?
奉姞得出这个结论后心下一喜,她继续不动神色换着酒桌倒酒,一会的功夫来到那男子身侧,一个转身对上了一双眼眸。
看清人的这一刻,她不禁一愣。
眉眼垂顺,五官柔和,书卷气扑面而来。
呦,小模样还挺俊。就是好像太正经,周身温度都降了三分。
她看得正起劲,不曾想下一秒被扼住了手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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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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