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沈家老宅的阁楼浸在暮色里,沈应知指尖抚过檀木匣上的螭纹锁扣。拍卖行发来的鉴定报告还在手机里发烫。扫描显示,这只霁蓝釉双鱼比目杯内壁竟嵌着半枚玉,玉上还凝着朱砂似的暗斑。

"西城沈家藏着慈真和尚的秘宝?哼。"祖父的龙头杖重重杵地,震得案头宣德炉香灰簌簌,"万历十二年抄家的单子就在阁楼的樟木箱里。'霁蓝双鱼杯一对,底镌白圭私印',睁眼看看这是谁的物件!外头的人是当我老了,傻了吗?"

铜锁应声而裂。沈应知怔怔望着匣中包着杯子的残帕,褪色的"白圭"二字浸在褐斑里,像是谁咳了半生的血。"祖父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多好的杯子啊,他一个和尚怎能有?可惜只找到了一只。"沈应知说。正当她手抚上杯子,想要仔细看杯底的印记时,阁楼窗外忽然滚过闷雷,刹那间,四面的窗统统都被狂风推开,风夹带着雪争先恐后扑在杯身上,釉面冰裂纹骤然暴出虹彩。

剧痛从指尖炸开时,她最后看见祖父扑来的身影被强光吞没。伽楠香珠在空中扯断,十八颗沉香木子如舍利纷落。

雪是活的。

沈应知在混沌中惊觉,那些钻进草席的冰碴正啃噬着肌肤。

腐臭味混着冰渣铺散开来,她勉强撑开眼皮,看见自己呵出的白雾里浮着星星点点的蓝。沈应知不明白自己如何从温暖的小阁楼一下子来到这里,她不认为自己这是死了,事实上,最后的画面不停地在沈应知脑子里盘桓。一个杯子,在科学的解释下也不过是一个杯子,不是什么致命的物件。她艰难抬手,感受胸腔内微弱的心跳。砰砰这唯一的声响几乎是她全部的慰藉。她觉着自己像是活在一张白宣里,触目竟成全白,了无声色。

草席突然被疾风掀起。沈应知蜷缩成一团,她想起上学时曾听到的一个传闻,一对夫妻为了追求刺激,在大雪天骑行上路,半路上急速失温冻死了。他们是浪漫了。无论怎么想,两个人寻死,有人看着,都比一个人被遗忘在一个角落聊无声息地离开要好很多。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

漫天雪霰中隐隐浮出一线朱红。轿帘被风卷起,玄色暖轿的四角宫灯在风中打转,映出轿帘后半张苍白的脸,病骨支离的男人正攥着帕子闷咳。

清泠嗓音割开风雪。

"停轿。"

"公子!"随从跑进前来,"有何吩咐?"

"看看那人怎样罢"男人手指冰天雪地里褐色的一处。

车马凑近,沈应知听见随从倒抽冷气的声音——她裹身的草席早已被风吹得所剩无几。而更骇人的是,在全身的青紫伤痕中,心口那个烙痕黑的仍然醒目。

张居正的手指搭上轿窗,他望着雪地里瑟瑟如幼鹿的女子。

"拿我的氅衣来。"

"大人不可!"随从急跪,"看这心口的螭吻纹烙印,这女子分明是辽王府逃奴,今晨海捕文书才..."

话音未落,沈应知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心口闷积已久的淤血一涌而出,不,不能在这时倒下。她拼劲全身的气力,眼睛锁住身前的男人,干涩的嗓音却只来得及发出“求你”的声音,眼前一黑,彻底昏倒在了雪地里。

暖轿朱帘倏然翻卷,鸦青衣袍掠过雪地。沈应知被裹进带着药香的氅衣时,恍惚听见男人压抑的咳声混着心跳。他的衣物贴在她冰凉的背脊上,手指抵着辽王烙痕。

"去查,她为何流落至此。"

三十里外的辽王别院里,朱宪竭摔碎江陵知府送的棋盘。皇上今天居然问了他两遍,焦骨见髓而不嚎是何物。全天下都知螭吻纹是他辽王府的手段,皇上居然当着群臣百姓明知故问,他忽然想起那个被做成人烛的婢女。吩咐道:"把昨天做成的灯笼给皇上送过去,权当我这个做臣子的一片心意。"

雪下得更急了。暖轿穿过襄阳城门时,沈应知在颠簸中攥紧张居正的袖角。

这一年是嘉靖三十三年,秋七月,张太岳决意乞骸骨归。

甲寅冬,雪深五尺,张居正抵襄阳,与冰天雪地里救了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至死靡他

佛罗伦萨交响曲

太子每天想上位

小船三年又三年

至此不逾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望岳
连载中烟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