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老宅的阁楼浸在暮色里,沈应知指尖抚过檀木匣上的螭纹锁扣。拍卖行发来的鉴定报告还在手机里发烫——X光扫描显示,这只霁蓝釉双鱼比目杯内壁竟嵌着半枚玉,玉上还凝着朱砂似的暗斑。
"西城沈家藏着慈真和尚的秘宝?哼。"祖父的龙头杖重重杵地,震得案头宣德炉香灰簌簌,"万历十二年抄家的单子就在阁楼的樟木箱里。'霁蓝双鱼杯一对,底镌白圭私印',睁眼看看这是谁的物件!外头的人是当我老了,傻了吗?"
铜锁应声而裂。沈应知怔怔望着匣中包着杯子的残帕,褪色的"白圭"二字浸在褐斑里,像是谁咳了半生的血。"祖父莫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多好的杯子啊,他一个和尚怎能有?可惜只找到了一只。"沈应知说。正当她手抚上杯子,想要仔细看杯底的印记时,阁楼窗外忽然滚过闷雷,刹那间,四面的窗统统都被狂风推开,风夹带着雪争先恐后扑在杯身上,釉面冰裂纹骤然暴出虹彩。
剧痛从指尖炸开时,她最后看见祖父扑来的身影被强光吞没。伽楠香珠在空中扯断,十八颗沉香木子如舍利纷落。
雪是活的。
沈应知在混沌中惊觉,那些钻进草席的冰碴正啃噬着肌肤。腐臭味裹着梅香,她勉强撑开眼皮,望见自己呵出的白雾里浮着星星点点的蓝——是雪地折射着月华,还是垂死前的幻觉?
原主的记忆如毒蛇噬入脑海:辽王府地牢的铜柱烙着螭吻纹,滚烫的刑具撕开少女背脊时,朱宪竭的笑声混着《金刚经》的诵唱。"这身冰肌玉骨,正合做本王的灯幢。"
草席突然被疾风掀起。沈应知本能地蜷缩,却见漫天雪霰中浮着一线朱红。轿帘被风卷起,玄色暖轿的四角宫灯在风中打转,映出轿帘后半张苍白的脸,病骨支离的男人正攥着帕子闷咳。
清泠嗓音割开风雪。
"停轿。"
"公子!"随从跑进前来,"有何吩咐?"
"看看那人怎样罢"男人手指冰天雪地里褐色的一处。
随从举着火把凑近时,沈应知听见倒抽冷气声——她裹身的草席早已被风吹得所剩无几。而更骇人的是,在全身的青紫伤痕中,心口那个烙痕黑的仍然醒目。
张居正的手指搭上轿窗,他望着雪地里瑟瑟如幼鹿的女子。
"拿我的氅衣来。"
"大人不可!"随从急跪,"看这心口的螭吻纹烙印,这女子分明是辽王府逃奴,今晨海捕文书才..."
话音未落,沈应知喉头突然涌上腥甜,心口闷积已久的淤血一涌而出,眼前一黑,她倒在了雪地里。
暖轿朱帘倏然翻卷,鸦青衣袍掠过雪地。沈应知被裹进带着药香的氅衣时,恍惚听见男人压抑的咳声混着心跳。他的衣物贴在她冰凉的背脊上,手指抵着辽王烙痕。
"去查,她为何流落至此。"
三十里外的辽王别院里,朱宪竭摔碎江陵知府送的棋盘。皇上今天居然问了他两遍,焦骨见髓而不嚎是何物。全天下都知螭吻纹是他辽王府的手段,皇上居然当着群臣百姓明知故问,他忽然想起那个被做成人烛的婢女。吩咐道:"把昨天做成的灯笼给皇上送过去,权当我这个做臣子的一片心意。"
雪下得更急了。暖轿穿过襄阳城门时,沈应知在颠簸中攥紧张居正的袖角。
这一年是嘉靖三十三年,秋七月,张太岳决意乞骸骨归,上书"臣自去岁以来,痰火之症时作,医者谓宜屏居静摄。伏望圣慈暂准回籍调治,俟稍痊可,即趋阙廷"
甲寅冬,雪深五尺,张居正抵襄阳,与冰天雪地里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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