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入夜

老臣公眼里的美滋滋,朱鹿韭尽数揽在眼底,没有点出。这点人情味他不是没有。

朱鹿韭即便与虞老尚书提前说要回府,真正离开户部衙门,已经是近亥时五刻。自从妖族猖狂,许多妖族流窜在人族领域,人族各国陆续实行宵禁制度。戊时羽林军开始戒严,除有令牌行事者一律不允许出现在街道上。街道上少了灯火热闹,家家户户只世家豪门中的一些维系着通宵达旦的喧闹。便是抹悖河上厮混的公子哥儿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在大街上晃荡,只能夜宿花舫,通宵不归。

小朱门当家主母朱锦棉身体孱弱,自然不可能通宵热闹。寻常宵禁时分各院落就会陆续熄灯。只有朱鹿韭因为公务繁忙,熬得久晚一些。今天,虽然有客人到家,小朱门依旧在戊时进入休息。朱锦棉其实兴致很好,很想多留小孙儿一会儿,却更舍不得小孩儿熬夜,早早让下人打理好朱余容舅甥两人,让两人早点歇息。

朱余容自从有了小掌柜这个外甥,早就戒了熬夜猫的习惯,没特殊情况,都是早早带着外甥睡觉。今天同样不例外。甭管心里多惦记多年不见的兄长,朱余容都是哄着外甥一起上床睡觉。小掌柜一开始还能熬,嘟囔着要等阿爹回来,要抱抱阿爹。到底习惯了早睡,没一会儿就迷糊了眼睛,睡着了。

朱余容在精致华美的大床上翻了翻身,也迷糊了起来。今夜没有月光,外面昏暗得很。微微有些风,伴着红凤抓藤的花果香气和叮当铃声,徐徐送进屋里,叫人困顿,似有美梦正向自己招手。

朱鹿韭回到小朱门时,主宅已经漆黑一片。管事乔德寿静悄悄等候在门房。听见动响,乔德寿立即点了灯火迎了出来。主仆两人相见没有言语,静静走进府中。

到了朱鹿韭居住的闻见院,早有留守在院中的管事朱良鹏将一切准备妥当。朱鹿韭回到院中,跟在身边的管事顾成音告退一声,自行休息。朱鹿韭看了一眼桌上摆放好的夜宵,只勉强吃了几口,没有多大胃口。转而走入内室洗漱。朱良鹏与乔德寿看了只动了几筷子的夜宵,皆是皱了皱眉头。近些年,少爷/大人是吃得越发少了。

没一会儿,朱鹿韭走了出来,桌上已经收拾干净。

这时,乔德寿连忙回禀了宅中各人的情况。最后道:“小少爷与孙少爷一早就休息了。孙少爷睡着前还闹着要等您回来,只是太晚了,熬不住。”

朱良鹏最早跟在朱鹿韭身边,是朱鹿韭刚入禹阳时就被安排在他身边的下人。朱良鹏上前轻声问道:“去看看吗?”

朱鹿韭歪了下头,微微一笑,点了下头。他这样赶回来,肯定要看看宝贝弟弟和儿子的。

朱良鹏带了一句:“夫人那边递过来一句话,准备过几日去桃蹊镇居住一段时间,怕您母亲一人寂寞。”

朱鹿韭闻言皱了皱眉。这件事此前姨母朱锦棉就已经同他说过。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魔族在大渠江上袭击害人的事件。如今路上多少不平坦,叫人忧心。但是禹阳眼看着就要热闹起来,姨母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朱锦棉虽然明面上是小朱门的管事人,其实最不耐烦管事务,巴不得日日歇在院子里,读读书品品茶赏赏花。

朱鹿韭猜想姨母不仅要自己过去桃蹊镇,还要带上这满园的花种一起过去。不能将穷山恶水的桃溪镇栽出个百花齐放,小朱门掌事人怕是不甘心的。

朱鹿韭略一思索,便做下决定,吩咐朱良鹏道:“你找夏鹭去书院寻些好手。不计人数境界,看夏鹭选就是。”鸿炉书院的学子外人看着是各地优秀的学生,靠着本事考进去的,其实都是小朱门到处搜罗来的人才,每一个都与朱鹿韭签订了朱余容特别制作出来的契约。与其说是莘莘学子,不若说是朱鹿韭豢养的私兵。

“小少爷带来的云国国舅爷姬雁红,被老管家安排在了贪泉园。”朱良鹏继续汇报道,“看着像得了十分严重的病,脸色蜡黄憔悴得紧。”

这一点,朱鹿韭没多在意。他弟弟既然带了人来,自然有考量。朱余容需要他的地方会与他说,绝不会隐瞒、不好意思。

闻见院与隔壁解谙院只有一墙相隔,中间还有一道小门相连。这道小门原本没有的,是朱锦棉听说朱余容要来后,往儿子的院落跑了跑后,灵光一闪找人开出来的。

朱鹿韭留下了管事,独自穿过小门,迈进解谙院。推开门走进内室,就看到弟弟穿着睡袍,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往自己这边看来。见到朱鹿韭走进来的时候,朱余容还眨了眨眼,却没有起身点亮烛火。以两人目力足够明见屋内的景况。

朱鹿韭最舍不得这个宝贝弟弟,远比儿子更宝贝。他走到床边,伸手在朱余容温热的脸颊上碰了碰,轻声道:“困着就睡吧。我是来看一眼的。”

朱余容猫儿一样眯起眼睛,在兄长的掌心蹭了蹭脸颊,而后张开漂亮的一双眼睛。他伸手轻轻抓住朱鹿韭的衣边,同样小声道:“朝朝想了你好几天呢,迷糊前还在念着要抱抱你呢。”他仰头看着兄长消瘦的脸庞,“你留下在这里睡一晚吧。我去外屋的榻子上困一晚。”

朱鹿韭往床内侧看了看,就看到儿子斜斜平躺在里侧,很有张牙舞爪的意思。偌大一张床,朱余容这边占了不到四分之一,余下的都被小小的人儿“挤占”了。

朱拾遗睡姿“霸道”这件事,朱鹿韭是早就知道的。在桃溪镇,朱婉霜和朱余容将朱拾遗哄睡后,并不与他同睡。没有人“挤床”的结果就是朱拾遗经常滚到床底下,逼得朱余容不得不弄了地龙,铺上厚厚的毛绒毯子,最后更是“穷奢极欲”地布置了三道阵法,只为保证朱拾遗晚上不会着凉,更是免了朱婉霜天天半夜去屋里捡娃上床的麻烦。

朱余容见朱鹿韭没有拒接,连忙从床上起来,打了个哈欠往外屋走去。将内屋精巧得仿佛屏风一样的四扇门关上,朱余容拢起睡袍,躺到了窗户下的长榻上。一只夜莺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窗外的红枫上,眨了眨眼,轻轻地对着重新投入睡梦中的年轻人吟唱歌谣。没一会儿,夜莺停下歌声,歪头往屋里好奇地瞧了瞧,然后迅速地转身震动翅膀灵巧地从枫林中穿梭,飞走了。

内室的门打开,朱鹿韭抱了一床被子走到长榻旁边。时值深秋。五煌国皇都的深秋一旦入夜可比桃蹊镇的寒冬还要冷上三分。虽然对朱余容没有妨碍,朱鹿韭还是见不得这小子就着一夜寒意入睡。

朱鹿韭微微俯下身,将被子盖在弟弟身上。

隔天,天还没有蒙亮,朱鹿韭就起床走了。他动作极轻,莫说床上睡得跟个小猪一样的朱拾遗,就是外面的朱余容都没有惊动。等到朱余容睁开眼时,朱鹿韭早已经坐上马车上朝去了。朱小掌柜一大早起来,渐渐明白过来昨天晚上阿爹不仅来过,还陪着自己睡了一觉,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便有些失落。好在舅舅朱余容告诉外甥,要带他去办一件大事,小掌柜才重新打起精神。

“阿舅阿舅,我们去做什么大事呀?”

“我们去找你阿爹爹。”

“咦?阿舅不是答应姥姥不找朝朝的阿爹爹吗?”

“那你好奇不好奇嘛?”

“朝朝好奇哩。”很老实。

“我跟你说,我们先把他找出来,然后把他打一顿。”一天打一顿的那种!

“……”阿爹肯定要头疼哩。

朱余容问过紫奴朝朝的亲身父亲是谁,可惜紫奴并不知道。青奴倒是再清楚不过,可惜这厮被朱鹿韭下了禁口令。就是朱余容扬言要打死他,青奴都是硬着脖子不肯吐出一个字。朱余容没办法,只能用别的方法来找出这个占了他哥哥老大便宜的混球。

一想到当年青奴是按照“非良家男子”的标准来找的人,朱余容肝火就止不住往外冒!恨不得当场撕了青奴以及朝朝的亲身父亲!

朱余容翻出一张粉红色的宣纸,将其折叠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千纸鹤。然后抽出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毫针。朱余容让外甥伸出左手五根手指。他用毫针在小掌柜的中指上轻轻一戳,立即滴了出来。朱余容一脸心疼地迅速翻转千纸鹤,将滴下来的鲜血点在纸鹤两侧,形成两只眼睛。

朱小掌柜将戳出血的指头放进嘴里,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舅舅喃喃不停地口念法诀。朱余容用的毫针创口不大,在朱余容快速拔出针时,朱拾遗的手已经不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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