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云端指着人头,“一定要死么?”
她心里骤然升起惊惧。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试探性的那句话,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诚然,云端恼恨他们的所作所为,可理智质问自己——他们就该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么?
云端当然不是圣母,做不到以德报怨。然,她是个很有道德约束感的人,分得清何为“罪有应得”。这两人固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当面对他们的人头时,云端还是生出了几分恻隐。
李销古微微挑眉,像是在看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蛋,语气中带着些许诧异:“你可真不像个修行者!东土的修行界竟有你这等‘善良’的怪胎?有意思!”
云端一脸茫然。她有点儿听不懂李销古的意思——难道,我该为自己的善良而愧疚么?
她用力抿了抿双唇,大声道:“我没有获得异宝!但我不能告诉你我是怎样返回东土的!”
相较于云端的激动,李销古显得很平静,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云端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不着急。”李销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轻声道:“我这个人的耐心很好,可以等到你相信我的那一日。”
一如既往地,李销古几乎从不高声说话。但却从无一人敢有所轻忽。就如此刻,他微微笑着,语气柔和,柔和地像是在对一枝初开的桃花念诗。可云端的神情却仿佛在看一条“滋滋”吐信的毒蛇——
是了,“虺”,正是“毒蛇”之意。豆沫儿,七虺,他从四岁被李销古收养,便也被养成了一条毒蛇么?
这一刻,梦国那位老者的话在她耳边轰如雷鸣:“别试探人心,别揣测人心的底线,别让自己心怀侥幸。”
连着一个多月,云端都不曾再见到李销古。倒是七虺时常出现在她面前,每每都带着东西来。
七虺说,主上事务繁忙,最近不在宫里。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案几上,“这是石鞍县特有的卤鸭胗,娘子趁热吃。”
“又是他着人送来的?”云端的视线落在简朴的油纸包上,暗暗感慨李销古拨弄人心的手段委实高明。
他或许真得事务繁忙外出了,又或许只是晓得自己不想见他而刻意躲开。他留给她独处的空间,让她在这令人窒息的禁锢中,多少有点儿呼吸的自由。但是,他又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七虺的身后,不就是他的影子么?七虺每次来,无论是说的话,还是送的东西,不都暗示着他的存着么?
他就是以这种方式,一点一点潜入属于她的空间里,一点一点消磨着她对他的恼恨,令她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高兴看到七虺。
云端一直想要问清楚当年她将豆沫儿托付给李销古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可惜,每每问及,七虺都含糊其辞。追问得急了,他就低着头,避而不答。这令云端不免沮丧。
云端还能怎样呢?她委实做不来咄咄逼问眼前的清瘦少年。有时候,她不免猜测:到底是他的主上不允许他说呢?还是他自己不想说?是不是过往发生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想到这儿,云端就更不好追问了——伤心的往事,最好彻底忘记,最好让那些烂泥渣滓,永远地沉淀下去。
屋子里只有云端和七虺二人。她默默地解开油纸包上的细绳,捏起一块鸭胗,小小咬了一口。
“嗯,不错!”云端细细品味,“一点点辣,一点点甜,不骚不腥,耐嚼,入味——你也来一块?”
七虺很犹豫。他习的是暗杀之术,最忌身带异味。所以很久以来,他都只吃馒头清水,甚至油脂都不沾——油脂会令汗液的气味变大。可他终究是个少年,再怎么压抑天性,总有些东西是难以消磨的,比如,馋。
“不喜欢?”云端把油纸包递到七虺面前,“真得好吃,不骗你!”
鸭胗有点脆,嚼在嘴里咯吱吱作响,听上去就令人口舌生津。七虺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拣了指甲盖大的一小块,慢吞吞地送入口中。
云端望着眼神发亮的七虺,笑眯眯道:“没错罢?告诉你,我虽不敢拍着胸脯说吃遍东土大陆,但对自己的这条舌头还是很自信的!倒是难为你家主上了——他可真有本事,总能从犄角旮旯里寻到好吃的!”
“主上”两个字,如一盆冷水,登时浇醒了七虺。他立刻将口里的鸭胗压在舌下——他自是不便当面拂了云端的好意,可他也不敢装作没听见地咽下去。
七虺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甫一离开,他便急忙运气,控制着胃囊和食管的肌肉,将先前咽下去的鸭胗反涌上来。
无人的角落里,他佝着腰,吐了好几口,直至吐出了尚未消化完的馒头,方停了下来。食道火烧火燎般的痛苦,令他面色煞白。但,总算——
树枝上落下两只鸟儿,歪着脑袋瞅七虺,似乎在好奇这个年轻人在做什么。
七虺抹去嘴角污物,又扯下一把草将吐出的污秽团起来。他眸含抱歉地回头望向云端的住所。鸟儿“啾啾”两声,似乎惊扰到了他。七虺头也不抬地一挥手,便听得“啪啪”两声,枝头的鸟儿不见了,地上多了两滩鲜红的血肉。
他冷漠地转过头,看也不曾看一眼遭他屠戮的性命,快步离去。
这日,云端正在院里坐着,默默估算纸雀儿的行程。纸雀儿虽小,飞得也不快,可胜在昼夜无歇。就算遇到狂风暴雨,纸雀儿也会找个地方躲避。怕就怕被鹰隼之类盯上——虽则不至于当作食物吃掉,可爪喙尖利,保不齐给纸雀来叨一口抓一把,那就完蛋啦!
正在用心之际,院外传来仆妇的问安声:“见过主上。”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销古方迈步进来。此时,云端已收拾起手边的纸片,也整顿好心情。
这便是李销古的过人之处。
偌大的启天宫,悉数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须通传?然,即便如此,他依然在院外等候片刻,方才入内。
这是礼数,是唯我独尊者的礼数。也正因着这份彬彬有礼,使得云端难以长时间延续对他的恼恨。李销古似乎有种神奇的能力,总会借助某些小小的细节来打动人。而这些细节就如同温柔的春雨,恰到好处地浇灭了云端心头的火苗。
李销古进来时,便瞧见云端正靠着廊柱看书。她眼皮子抬也未抬,仿佛丝毫不觉有客临门。
李销古也不作声,隔着一大丛金黄灿烂的秋菊望着她。
这些菊花很不值钱,都是野外挖来的,长势却好,生机勃勃。只是,这般蓬勃粗糙的野菊花,与这华美精致的院落,却很不搭配。
服侍云端的仆妇,原意是精选几盆名贵珍稀的品种来装点院落,既显出主人待客的诚意,也与这院落相得益彰。然,李销古却吩咐:“不拘什么花草,只要开得旺盛,移来便是。”
“野花野草么?”仆妇吃不准主上的意思,迟疑道。
“也不要养在花盆里,就在院子里找个地方栽上。”李销古很笃定云端更喜欢哪一种——
这个女人,有点儿意思。时而,她肤浅得一眼就能被看透;时而,她又像迷雾遮挡的山林,耐人寻味。
李销古事务繁杂,然而,他却有兴趣在她身上花费点儿时间——逗弄小猫小狗,是不错的调剂方式;更何况他的最终目的是收服她。
李销古没有打扰云端。他只留下一瓶酒就离开了。
云端望着仆妇手中的细巧酒瓶,半晌不语。
这厢,云端猜度着蒙玖月何时才会收到纸雀儿。在相隔万里之遥的碧霄门,蒙玖月一脸焦灼地守在紫金峰下,等候秋叶长老的召见。
她收到了纸雀儿,委实被纸雀儿上的“危急”标记吓一大跳。这是她与云端之间的约定——自她修为被毁,不得不从外门弟子转为外门管事后,因着要时常外出理事,云端担心她受人欺负,便与她做了约定。她一次都不曾用过这个标记,哪承想倒是云端先用上了。
她到底遭遇了什么危险?蒙玖月晓得云端,不是那等有个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脾性。可纸雀儿不会说话,纵然蒙玖月急得直跳脚,却也猜不出云端的处境。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上紫金峰,向秋叶长老求救。
赵会元放下笔,细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得意之作,方悠悠道:“嗯,你说那个……叫什么……”
“蒙玖月。”仆佣在帘外恭敬地应答,“是外门的一个小管事。”
“外门的小管事?居然还敢求见师父?”赵会元冷哼一声,“她要做什么?”
“这个……”仆佣低着头,“小人不知。只是瞧着她颇为焦急——哦,此人与云仙长相熟,交情不错。”
“七师妹?”赵会元一愣,不由皱起眉头,“她怎会与个小小的外门管事相熟?”
“这个……”仆佣像是将将才想到似的,“听闻云仙长尚在外门时,与蒙管事曾为同窗。”
“同窗?”赵会元不在意地提起笔,打算再写一幅字,“倒也算是老交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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