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销古突然出现,打断了云端的计划。
她自是不晓得李销古的行踪,只是没料到他就这么径直闯了进来,以至于她连掩盖伤口的机会都没有。
李销古捏着她的指尖,怀疑地望向她的眼睛:“好端端的,怎地指头就戳成这样?”
云端若无其事地淡声道:“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自小出身贫困,家里唯一的剪刀还是婶婶的陪嫁,又没人教我做针线。我一碰针线就笨手笨脚的,戳几个针眼有什么稀奇?!”
“竟是这样?我以为你们女人天生就会做针线。”李销古对上云端的白眼,讪讪一笑,暗想有关云端的情报里,的确不曾提及她做针线的手艺如何。或许,她的确不会做针线?
“怎么又想起做针线了?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下人罢了,何必自己辛苦!”李销古轻轻吻了吻针眼点点的指尖,松开了手。
“这不是闲得无聊呗!你一声吩咐,我便如囚徒般关在这里,不得出去半步。那你说我做什么?再不寻点儿事情打发时间,只怕我都要疯了。”云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往另一边挪了挪,刻意与李销古拉开距离,以示自己还没消气。
李销古瞥了一眼软凳上的针线笸箩,见一团乱麻般的丝线绕在一方雪白绸缎上。他顿时好奇,正欲拿过来看一看,却被云端抢先一步夺走。
李销古哑然一笑,目露宽容,仿佛正在看淘气宠物不停撒娇的主人。
云端状若不在意地与李销古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心里却有如擂鼓,砰砰砰砰狂跳不已。
李销古素来是个懂克制的人,不知为何却连着两日在这里留宿。云端提心吊胆,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猫般的警惕,生怕被他发现什么。
事情开始朝不妙的方向滑去。
云端觉着自己好像怀孕了!
——之所以是“好像”,是因为她也吃不准。两辈子加起来,她也没体验过怀孕是啥感觉,只能凭着上辈子的道听途说,自我揣测。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云端在心里大骂李销古,就知道这家伙一来准没好事!
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一旦被李销古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的牢笼。而那个孩子,将成为李销古手中的武器。她的一切秘密,都将在这个孩子面前被迫敞开。
她绝不想这个孩子生出来,但却没有办法让他消失。
打胎?她拿什么打?赤手空拳捶肚皮么?别傻了,狗血小说里的胡说八道,也能当真?
而今,蝶茧已养至三分大小,茧色泛出微微透明的黄色,意味着炼蝶已近尾声,距离最后的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然,就是这最后一步,却卡住了。
已近尾声,倒底还不是尾声。而云端此时怀孕,母体的精血将分流给胎儿,用于炼蝶的精血将受到影响。或许,她可以勉强为之,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因精血消耗过多而体力不支。
炼蝶极耗精力,尤其是此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池。况且,苍白消瘦的云端定然会引起李销古的注意。而这个时候,他投向云端的目光,哪怕多一分,都不啻于在她背上又压了一座山。
她该怎么办?
驭龙台上。
夕阳沉没,寒意袭来,满目山石褪去了余晖蒙上的柔美光晕,一点一点地现出原形。它们像巨大幽黑的墓碑,沉默地俯视着云端。嶙峋的轮廓如锋利的刀刃,直抵云端灵魂深处。
她高昂着头,环顾群峰,眸光从平静、冷漠,直至渐渐透出一线癫狂。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你竟要这样待我?”
“我身不由己地来到这个世界,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为挣脱牢笼而拼尽全力。可为什么,我脚下的路却越走越窄,我身上的束缚越来越紧?死老天,你既如此不待见我,当初又何必硬要我来这里?”
她的心底,有一千个声音在怒吼,有一万个声音在咆哮。她的脸色苍白胜雪,两颊却泛起异样的潮红,眼睛亮得有如冰雪淬炼的剑光。
“我是个懦弱平庸的人,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想当大英雄。自始至终,支撑着我坚持到现在的,不过是‘不甘心’三个字罢了。”
“我既没有做错什么,就不该承受这样的苦楚。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死老天!你以为我的命运就像你指下的琴弦么?你想拨出什么音,我就该发出什么音?啊呸!我偏不!”
“咱们就试试看,看看我这‘不甘心’的飘摇草芥,能不能崩了你的指甲?”
她的双眸如焚烈火,透过飘飘扬扬的雪花,似有火光直冲云霄,仿佛要烧穿头顶的这一片天。
雪花簌簌而落,很快就在云端的发顶堆起一层薄雪。驭龙台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李销古远远望着云端——而她如一座无知无觉的雕像,眉宇间的冰冷,比这漫天大雪还要寒冷彻骨。这一刻,李销古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剖开云端的胸膛,看看她的心,是否还有一丝热气?
“阿端,你在这里做什么?别忘了,你已经没有修为了,会着凉,也会生病。你若想赏雪,在院子里也可以赏雪。”李销古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云端。
云端回过头,冷冷地看向李销古。她的眉宇间如冬日寒冰,带着嘲弄、肃杀和轻蔑。而她的眼中更是藏着某种沉重的东西,仿佛悬崖上摇摇欲坠的巨石,坚硬又危险。李销古冷不防与她的眼神对上,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登时肺腑生寒。
云端真是低估了李销古的傲慢和自大!
她原以为自己的一时不慎失控引起了李销古的疑心,哪承想他居然毫不介意。
他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也是身体力行的实干家,他的眼睛看的是整个天下,心里藏的是纵横古今。一个被视为囊中之物的女人,小宠物似地亮亮爪子龇龇牙,只是他日理万机之余的情绪调剂品而已。
云端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她梳得很慢,从发根梳至发梢,有种时光被凝固在梳齿间的错觉。李销古瞧着有趣,伸过手来,想要接过牙梳替她梳头,却被她一闪躲开了。
“嫌我梳得不好?”他打趣儿道。
“你是神仙样的人物,手握万千苍生,我这小小的梳子,可禁不起你一捏。”云端说话总会时不时带出几分阴阳怪气。李销古听惯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一乐。
说实话,他还挺喜欢云端这个样子——伺候过他的女人不少,可如云端这般敢直言怼他的,却是独一份儿。看腻了那些或娇柔或**的作态,他心知不过都是些邀宠的手段。只有在云端这里,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真实的男人,而非属下口中虚无缥缈有如神祇的“主上”。
“你嘴上说我是‘神仙’,只怕心里却当我是‘恶鬼’,是也不是?”李销古靠在床架上,懒洋洋地欣赏云端梳头,可说出的话却令人不敢深思。
“你是神仙还是恶鬼,自己不晓得么?问我做甚?我修为都没了,就连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都不成,哪儿还又心思管旁人的事儿?”
“那个旁人?”李销古不开心了,纠正道:“是你男人!”
“嘁!”云端冷笑一声,“你若喝多了酒,我叫人给你煮碗醒酒汤,免得说胡话。”
“啧啧!”李销古被怼得连连摇头,“世上怎有你这样的女人?真是、真是……”
他“真是”了好一会儿,觉着这个话题未免过于幼稚,便闭上嘴巴。可还没安静多一会儿,他又开口了。
“神仙高高在上,亡魂归于幽冥,倒是世人不肯安分,又想做神仙又想当恶鬼。”他望向云端,柔声道:“阿端,你说是不是这样?”
云端心知他口中的“神仙”和“恶鬼”是什么意思,却并不作声。
“这个世界,蝼蚁最多,却并不由蝼蚁主宰。如你我这样的人,自然是世人眼中的神仙。”李销古眸如春水,似含无限深情,“阿端,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云端猛一抬头,从镜中看到身后这个风仪如仙却心似恶鬼的男人,不由打了个哆嗦。她的眼前忽地飘过了螺妖之子苍白的影子,耳畔仿佛响起了李销古曾说过的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你说,我既拥有这等绝世‘利器’,若无吞天之志,岂不辜负?”他说这话时,缓缓抬起手臂,双拳紧握,笑声淡淡,残忍又狂妄。
云端紧抿着嘴,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地缓缓梳着头发。
云端的肌肤并不雪白无暇,相反,她身上还有些伤疤。有旧伤,也有新疤——虽则她的修为没了,但武艺还在。在逃出明珠岛的那段日子里,也与人动过手,输赢对半,受伤也就在所难免。
不过,她不介意。甚至于,她需要这些疤痕提醒自己。
李销古也不介意——他甚至有些高兴。她的淡然中甚至带着些许冷漠,仿佛那骇人的伤疤并没有长在自己身上。特别的女人总有特别之处。云端的特别之处,在李销古眼中,便是难能可贵的“真”。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在不自知的内心深处,也渴望一份“真”么?
他俯身亲了亲云端肩头的伤痕。那是一处陈年旧伤,长逾半尺,伤口成锯齿状,看样子是被奇特的兵刃所伤。这种伤口,出血大,愈合慢,要痊愈很不容易。李销古细细观察着伤口,问道:“二十多年受的伤?”
“嗯,处置一个邪修时,不慎被他的鬼头剪给划了一下。”云端淡然道。
李销古心里却是一“咯噔”。以剪为兵器的人很少,因着这玩意儿又大又笨重,对力气、身形、步法,乃至反应度的要求都很高。然,一旦练成,便威力无比。只听“鬼头剪”这名字,便晓得其施展起来神出鬼没——瞅准方位和时机,甚至不用短兵相接,便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将对方的头颅“咔嚓”剪下。且,看样子,这“鬼头剪”的刃口还做了特殊处理,使得伤口处成锯齿状。如此,即便对方一时躲过“剪头”,也必然会受伤,血流如注,最后还是个死。
他轻轻抚着那如犬牙差互般的疤痕,不由暗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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