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谈之色变的鬼火,将恐惧深深植入每个人心底。偌大的来丰县,仿佛笼罩在无形的鬼影之下,随时都可能成为其獠牙下的血食。
云端敏锐地从捕快衙役等人的七嘴八舌中感受到隐藏其下的丝丝恐惧。这恐惧,与昨夜借宿人家老太太的恐惧如出一辙。然而,在恐惧之外,云端也感受到,不同于老太太的无奈,他们还有不甘。
生于斯长于斯——县太爷可以换个地方做官儿,有钱人可以换个地方继续过富家日子,可他们呢?他们都是靠着一份俸禄养家糊口的人,离开了来丰县,他们还能做什么呢?当佃户?卖苦力?还是沿街乞讨?不到走投无路的最后时刻,他们绝不想远离故土。
尽管孟捕头对年轻的云端尚存几分疑虑,可其他人却眼中放光——自古邪不胜正,小仙长看上去正义凛然,想必压得住那作恶的鬼罢?
模样看上去最年轻的衙役偷偷瞅了云端好几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云端望过去,“你有事儿?”
年轻衙役吓一跳,赶紧否认,“没没没,没有……”话虽这么说,眼中却有迟疑。
“真没有?”云端反问道。她看出来了,他有话想说。
年轻衙役瞅瞅左右,还在迟疑。倒是另一年长衙役猜出了他的想法,上前拍肩,附耳道:“你是不是怕那位……”说着,比了个手势。见年轻衙役微微点头,又道:“那就私下里说与仙长听,莫给那几个晓得。”
耳语虽低若蚊蚋,却被云端清清楚楚听到。她眼珠一转,对孟捕头道:“我想去徐家老宅看一看,要不就请这位差爷带个路?”
孟捕头一看,点头道:“成!小满,好生侍候仙长。”
“是!”年轻衙役抱拳大声应道。
一路无言。
进了徐家老宅,入眼处一片破败景象。屋檐上的野草缠成了团,时而有鼠影飞快窜过。春天的阳光似乎遗忘了这里,站在庭院中,云端只觉得阵阵寒意入骨。
徐家老宅不小,细细走了一圈,花费了足有一个时辰。云端先后查看了几处起火的地点,又去失踪的下人住所停留片刻。她仰起头,望了一会儿天空,忽然道:“鬼火就出现在徐家老宅的上方么?”
小满怔了一怔,道:“正是。”
“确定?”
“啊?”他没听懂云端话里的意思。
“如果在正上方,为什么鬼火四下飞溅时,却没有在徐宅里烧起来?”云端环顾四周,指着遍地干枯的荒草道:“分明是最好的燃物,却好巧不巧地每次都不曾落下来?”
小满心下一凛——是啊!次次如此,巧得不像话!他立马道:“我再去打听一下,确认鬼火的位置。”
云端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小满,“还有这些。”
小满的动作很快。到了下午,他满头大汗地找到云端,双手递过纸张。云端接下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粗粗看了一遍,又问了几处疑点。所幸小满做事认真,所问皆有应对。云端心下暗赞,示意他坐下歇一歇。
小满抬手正擦汗,忽听得云端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他吓得“嗖”地站了起来,湿腻的掌心滑地捏不住衣角。
好半晌,小满吭吭哧哧地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件怪事……只是,我不敢说,怕说了……”他微微垂下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你怕谁?”
云端的提问像一根猝不及防的针,戳得小满张口就嚷,“怕师爷!”
师爷?云端想起早上陪着县太爷同时出现的男子。依稀是个容长脸,蓄着标志性的职业款三缕须。云端已经想不起那位师爷的模样了,只对他那双精光闪动的眼眸犹有印象。
小满口中的“怪事”,是最近一年才出现的事儿。
来丰县背靠镜山。镜山下有一座镜湖。一条黑河从镜山流出,绕城而过,滋养着县城周遭的农户。然而,就在一年前,黑河附近的人家发现,每到下大雨的时候,黑河就会泛红。浑浊的河水中夹杂着骇人的暗红,一路向下游奔泻而去,远远望去,仿佛流淌在大地上的血河。
乡下人迷信,见此情形以为河神发怒,又是烧黄纸又是丢猪头,可大雨一下,河水照样红得像血。
小满去乡下走亲戚时得知此事,便循着黑河走了一遭。可延河走了十多里,也不见异样。后来,他将此事告知孟捕头,不知怎么就被肖师爷晓得,挨了好一顿臭骂,说他“危言耸听”“妖言惑众”,严令他不得“私传流言”,否则就要撵了他。
小满又急又气,却只能将一腔委屈憋在怀里——他还要靠这份俸禄奉养爹娘呢!
黑河泛红之事,与徐家老宅闹鬼火,其实并不相干。只是,这事儿一直憋在小满心里,委实憋得难受。而今,仙长既然问了,他索性痛痛快快地悉数倒了出来。
云端自是不信什么“河神发怒”——倘若河神用这种法子恐吓乡人以泄怒火,未免太龌龊了。她冲着小满一招手,“走,我们去看看。”
出了县城,到最近的黑河边,再循河而上至山口,有六七十里路程。好在云端一把攥着小满的手腕,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镜山脚下。小满体验了一把“脚下如轮”的飞行感,甫一停下,当即就面色苍白地趴地上了。
吓死个人啦!
镜山山形高耸,山势陡峭,嶙峋绝崖仿佛平整竖立的巨大石镜。危耸的山峰隔绝了世人的侵扰,这使得镜山保持着茂密的山林。高大的松木、桦木从山脚向上蔓延至山腰,积年的落叶枯枝层层叠叠,仿佛褐黄色的厚实地毯。山腰以上,山林渐渐稀疏。
仲春之际,山脚下草绿如毡,野花星星点点。而到了山顶上,依然覆盖着皑皑白雪。
小满仰头指给云端看,“仙长请看,那是神女峰。”
云端定睛望去,便见那处山峰依稀似一位仰面眺望的女子,额头、鼻端是隆起的峰丘,而下巴则是下凹的山崖。倘多看几眼,还真能看出几分婀娜袅亭的姿态。
黑河入山后不久,就钻入地下,变成暗河。小满不知所措,却见云端以掌抚地,时而观望四周,叮嘱他:“跟着我走。”
小满撅了两根粗枝,削作木杖,递给云端一根,“仙长,山路难行,撑着棍子好走些。”
云端微微一笑,道了声谢,接过木杖。她是修行者,这点儿山路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可人情好意,怎可冒然推开?
云端也不御风,就这么着,她一路隔土探水一路登山,一直攀上了神女峰。停下脚步时,小满犹自迷迷糊糊地东张西望——这就上了神女峰啦?往日远眺仿佛高耸入云的神女峰,他似乎没花多少功夫就攀登上了。是自己的错觉吗?
小满有心想要问一问云端,扭头一看,却见云端正对着山峰眉头倒竖,双眼喷火,几近暴跳如雷的边缘。
小满没看错!
云端是气得够呛——
远看神女峰,近看麻子坑!
云端气得想骂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好好的神女峰被糟践成这样,不想过日子了是罢?!
在山下时还看不出来,待得攀上神女峰,放眼望去,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山上气温远低于山脚下,初生的草木本就零零落落没多少,而这漫山遍野的坑洞,生生将神女变成了瘌痢头——美人被祸祸成这样,换谁谁不暴躁?
小满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吭哧吭哧爬进另一个坑。有的坑很深,望不见底。有的则只有七八尺深。泛黄的草根被掀了个底朝天,在乱七八糟的石头堆里瑟瑟发抖。几颗粗大的树桩如残破的尸体,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云端咬牙切齿地乱走,心里已经把破坏环境的混账骂到了祖宗八百代。“仙长,请看——”小满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
云端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气馁地垂下头,“这是什么?我不认得。”
“这是……”小满举着手中之物,翻来覆去指给云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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