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汐两句话,便把鹿韭心中的那口浊气给散掉。对于这种垃圾说的话,她们确然无须放在心上。
见看诊摊上的是位覆着面纱的医女,来往路人见了,有好奇,有不屑,有嘲讽,慕汐都一一看在眼里。
然最令慕汐欣慰的是,这些满是讥讽和不屑的目光里,也有人是藏了一丝钦佩和艳羡的。
在摊子上坐了一上午,也未有人敢上前过来询问。
此等形景,慕汐亦早有预料。想当初,她在越州站稳脚跟前,又曾受过多少诽谤和侮辱,这种心酸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是以她才会那般痛恨,痛恨裴行之妄想把她圈禁在围墙内,痛恨他把她在越州的所有心血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成了泡影。
已近午时,仍是无一人敢上前,慕汐便欲收了摊子待午后再来。
岂料才把招牌撤下,远处慌慌张张地跑来个中年男子,一面大喊着:“大夫,请等一等。”
慕汐把手里的招牌放下,定晴一瞧,只见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妇人。
及至面前,男子把那妇人放下,一脸焦急地朝慕汐道:“大夫,求您救救内人。她染了风寒,如今病情加重,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慕汐见那妇人唇色发白,脸颊毫无血色,一看便知是病了有段时间了,便忙上前诊了下她的脉搏,幸而尚有得救。
她回摊子前坐下,取出一张纸,一面提笔写下药方,一面道:“若及时医治,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因何拖了这般久?我现下开个方子,你照着去药房抓三副药,每日一次,切记不可再受风、受凉,想来不日就好了。”
中年男子垂首,含泪嗫嚅着:“原是我家贫,连抓药的几文钱也拿不出。我背了她到处找大夫,他们见我没钱,便拿着扫帚赶我出来,这才耽误至此。”
慕汐闻言,写着药方的手不觉顿了下,登时笔锋一转,迅速把药方写完,又再抽出几张纸,在上头画了几味药草的图样出来,递与他道:“既如此,你便按照我方子上所写的,去山上挖这些草药回来,每日熬给她服下,连着四五日,想必也能好。”
那中年男子接过瞧了眼,正要朝慕汐跪下,慕汐见状,忙让鹿韭扶他站起。
“我所开的这几味草药在山上亦算常见,你今儿回去先上山挖一副回来,待她服用稳住心脉,再将后面几日的量补全,大抵也没什么问题了。”
中年男子又朝她千恩万谢,方背起妇人忙忙地家去了。
两人收了摊子,路过卖时蔬的地方,慕汐掏出几两碎银,买了两块豆腐和两斤蔬菜,又思及小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总不能一直不吃主食,便折返回面粉铺子,用剩余的银子扛了袋面粉回去。
摆了一上午的摊,霜碧原想让她们歇会,慕汐便温声笑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在那坐了一上午。现下既要揉面做菜包子,又要炖鲫鱼豆腐汤,你一人未必忙得过来,我和鹿韭在旁打打下手,也好快些用饭。”
霜碧无可奈何,只得由着慕汐和鹿韭在旁帮忙。
用过午饭,慕汐歇了半个时辰,便又到街市上支起了摊子。
她现下有的银两,是半年前从桃居带到兰西的,当时她身在军营,吃喝方面无须花钱。后来从兰西到鹤州,一路上银钱也花了大半,原以为不日便能回到越州,不想裴行之却找上了门。
那时她兜里的银两已所剩无几,付了摊子的租金后,剩下的银钱也只够四五日的开销了。若再不加紧赚钱,她只怕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岂料慕汐一连摆了有五日,除却第一日的中年男子外,竟再无人在她摊子上逗留。
当日买的面粉也即将空底。
抬眸望着残阳如血,慕汐叹了口气,把摊子收回后,掏出兜里的最后三文钱买了一扎蔬菜,便和鹿韭打道回府了。
若非寄春馆的地面全铺了青石板,她必定是要买两袋蔬菜种子回去自种的。
浮夷轩内。
男人听着底下人的回禀,不由得心情大好,连写字亦愈发顺畅。
一幅帖子写完,裴行之放下手里的狼毫笔,止不住唇角的笑,高声朝外喊道:“传膳。”
裴行之原以为她有多大的能耐,可一连四五日,她不过是上街拍苍蝇去。这般下去,便是简单的一日三餐,她都无法保证。
裴行之觉得,此番挫她傲骨着实是明智之举。
管砚候在一旁,见裴行之心情大好,不觉笑道:“女子要从医本就艰难,姑娘又不想依靠殿下在淮州打开出路,那几乎是不可能。想来也就这两日,姑娘势必要来向殿下低头了。”
男人夹了块酸腌鸭脯尝了下后,方淡声道:“她既这般犟,本王便让她感受一下这世道的艰难。如此,她才可明白,能得本王庇护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裴行之原也不愿这般做,可唯有挫弯她的傲骨,她才会低下头,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辗转反侧了一夜,慕汐早早地拿上药匣子到集市上摆摊去了,鹿韭连着几日同她出门,已是累得慌,慕汐便没有再喊上她。若今日还不能有些许起色,那她唯有到山上挖草药维持生计了。
可到底天不亡她。
慕汐方到市集坐下没一会儿,几日前她遇见的那位中年男子与那妇人挑着一篮子蔬菜和鸡蛋过来,“扑通”一声朝她跪下,声泪俱下地道:“多谢姑娘前些天给我们开的方子,若非您的救命大恩,我内人怕早已不在了。今儿内人的身子才痊愈,我们夫妇也没有什么东西可谢您的,唯有拿了些鸡蛋和蔬菜过来,还请您务必收下。”
见那妇人的身子好转,慕汐更多的是欣慰。
她温声朝中年男子道:“蔬菜我可以收下,可你的夫人身子才好,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鸡蛋你们且拿回去,否则便是这些菜我亦断断不敢收了。”
闻她此言,那中年男子眼含热泪,正欲再向慕汐磕几个头,不想她却忙将两人扶起,令他们家去了。
慕汐此举证明她既有医术,且比那些无良大夫有善心多了,来往路人亲眼见着此事,不觉对她转了想法。
且因慕汐诊金收得便宜,有些请不起大夫的人家闻得此事,也赶过来找她看病。
一上午统共竟也有四五个,慕汐单管诊脉开药方一事,所收的诊金虽不多,却也够两三日的开销。现下开了个好头,往后的三餐倒也不愁了。
一连七八日,小摊上的人流愈发多,慕汐收的诊金算起来也有七八两银子,这个月的用度是绰绰有余了。
因而这日午后,慕汐见街市人流不多,正打算和鹿韭收了摊子,上山挖些草药回来,好备着给一些急着用药的病人。
岂知两人躬身才将摊子收了一半,却听得“砰”地一声,旁边的鼓凳被人一脚踹了老远。
头顶上传来一道粗声粗气的男音:“你这小娘们打哪儿来的?头钱交了么?就敢在老子地盘上摆摊子。”
慕汐抬眸,见是个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壮汉,领着四五个瘦骨嶙峋、臼头深目的地痞流氓站在摊子前。
慕汐放下手里的东西,把瑟瑟发抖的鹿韭护在身后,忍不住蹙眉道:“什么头钱?”
壮汉横眉竖眼,一脚踩在另一张鼓凳上,手指地上怒喝:“你在老子地盘上摆摊,不交点头钱还想混下去,想屁吃呢?”
慕汐霎时明白过来。
他这是向她征收保护费呢。
慕汐当然不会认为此时该向他普及大郦律法,这样的人,你要与他普及律法,无异于对牛弹琴。且重则还可能把他惹毛了,届时能不能离开还是个问题。
思量片刻,慕汐柔声笑下,语气不卑不亢:“这位大哥,我初来乍到,并不知此地是您的地盘。您说,我要交多少头钱,方可在此摆摊。”
壮汉倒没料及她的态度会是这般友好,一时哑然,他收头钱看摊主的态度而定,若摊主逆反得厉害,自然是要收多些,若遇上配合的,便少收些。
壮汉神色闪了闪,思量下后便伸出两个手指头,“一个月,五两银子。”
慕汐闻言,心下稍安。
幸而她每日收摊回去后,皆会抒今日所得尽数交与霜碧保管。此时全身上下,她掏尽了也不过只有今日下午赚的六文钱。
慕汐把兜里的六文钱全拿出来递给旁边的一个地痞,道:“今日我全身上下也只有这些,全给大哥。明儿我再把余下的银两补上。您看,可好?”
她一口一个大哥地叫着,那壮汉亦不由软了态度,况且摊子在这,料她也跑不了,便收了那六文钱后,挥挥手,“行吧!明日一早准时过来交上剩余的钱,否则老子断断饶不了你们。”
“是是。”
见那群人走远,鹿韭方敢从慕汐身后出来,很是担忧地问:“姑娘,五两银子可抵我们近两月的开销了,我们当真要交给他么?”
慕汐收好药匣子挎在手边,温声笑道:“自然不能,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如此,你以为单凭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完好无损地脱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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