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肯退让,且一句话堵死了前路,裴行之轻叹一声,只好让步:“本王先时说的话并非是哄你。你既不愿,那此事往后我们便不提了。只是总得留赵嬷嬷在旁伺候,这是底线。”
慕汐面色凉凉,“你把赵嬷嬷放我身边,我何曾说过半句?别把人人都想得似你这般心胸狭窄,我行事坦荡,不惧你的窥探。”
她言辞犀利,句句呛意。
裴行之一时语噎。他不愿打破这份好容易得来的平静,亦心知此事是他有错在先,默然片刻后,便温声道:“是是,此次是我心胸狭隘了些。你身子弱,郁气又伤身,这事我们不提了。”
他难得认错,慕汐自然不能再抓着不放。否则玩过了头,便不好收拾了。
翌日午后。
慕汐收好药匣子正要到医馆去,管砚恰好过来,一脸愧色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道:“娘娘,这是越州来的信儿。只是送信回来的人在路上遇见了一户人家起火,他跑进去救人,把信落地上,捡出来时信儿却烧得只剩一角,他无法,拿了个新的信封装上。”
闻得是越州来的信,慕汐接过忙要拆开,指尖却抖得险险要拿不住东西,眼底有热泪涌起,似要蹿出眼眶。
拆开。
里头只有四个字。
见字如晤。
虽只剩这般简短的几个字,然慕汐一眼便瞧出这真真是阿妩的字迹。
确认了她的安全,慕汐悬了近一个月的心终于落了地,她抬手,满脸珍视地轻抚着那几个字,低眉哽咽道:“无妨。只要她安好,我便安心了。”
不想她的这副神色传入裴行之耳中,男人却莫名燃起一腔怒火。
裴行之把手里的剑一甩,长剑精准无误地落入剑鞘中,他再没了练剑的心思,醋意大发地寒声道:“她待本王,何曾有过这般情意?”
倘或谢妩是个男子,他只怕会忍不住要立刻赶到越州,挖坟掘墓,连夜把她的骨灰扬了。
把信放好,慕汐方安心挎上药匣子到医馆。
奈何自那白衣男子过后,却再无一人上门看诊。所幸裴行之藏书浩如烟海,她也不至闲得太无聊。
如此又看了几日书,慕汐蓦地思及那白衣男子的伤,算算日子,距今也过了有七八日了。
慕汐放下书,“赵嬷嬷,上回过来看脸的那位公子,你可还记得?”
赵嬷嬷正替她整理着书架,闻言,温声笑道:“记得,如何能不记得?他可是过来看诊的第一人。”
慕汐微微笑道:“那您去替我打听打听,若他还在淮州,请他过来拿瓶新的药,想来再敷几次,也该好了。这脸到底是门面儿,可马虎不得。”
赵嬷嬷一顿,然不过片刻,又转瞬应声:“是。”
次日。
赵嬷嬷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回与慕汐,“娘娘问得不巧,那位公子昨儿正好有事,便退房回了鹤州。”
慕汐微诧,“可他上次还说要在淮州住上一段时日,待脸好全了才回去的。”
赵嬷嬷乐呵呵地道:“兴许是家中有急事吧!瞧那公子的穿着,想必也出身不凡,那样的人出一趟门可不容易。”
慕汐稍稍思量,觉得赵嬷嬷所言虽有两分道理,然当时听那公子的语气,显然是还会再来复诊的。纵是不来,他也该会派个人来取药,只因她此前给的那一小瓶药顶了天儿也不过用七八日。
疑窦霎时在心头蔓延,然这几分疑心没过半晌便彻底被慕汐抛到脑后,再不曾想起。
只因没过多久,医馆里迎来了一位年轻女子。
来人戴着帷帽,密不透风的白纱垂至胸口,她轻敲了两下门。赵嬷嬷闻声,抬眼一瞧,见是位年轻女子,忙问:“姑娘可是来看诊?”
年轻女子紧紧盯了眼百子柜前的人,半秒后,她收回目光,点头温声道:“是的,不知大夫在哪?”
听到终于有人上门,慕汐正欲把药材放回原位,转身过去看诊。不想她甫一开口,一股熟悉的感觉顿然从身后传来,慕汐只觉呼吸微滞,惊得她险险连手里的东西都要拿不稳。
怔了半秒,她猛地回首,满脸愕然地望向来人。
她纵是戴着白纱,慕汐亦能清楚地认出帷帽后的芰荷。
阿妩呢?
芰荷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到淮州?
她为何又要装成这副模样?
思及前段时日才拿到的那封几近被烧光的信儿,一种不大好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一刹间,无数疑问伴随着担忧接踵而来,慕汐心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偏生又不能立刻冲过去细问。
赵嬷嬷且在身旁。
错愕仅仅在面上维持了两秒,慕汐便陡然回神。
她收回目光,正要抬脚,却蓦地发觉双腿一软。慕汐忙佯装不经意般伸手扶了下桌面,方不慌不忙地指着坐诊台,道:“我便是大夫,姑娘请坐那。”
芰荷在看诊台前坐下。
双腿渐渐恢复了力气,在赵嬷嬷的注视下,慕汐尽可能不露半分可疑地让自己稳步走向坐诊台。
初春的风仍夹杂着一股凉意,顺着大开的窗扉漏了几许进来,慕汐把手搭在来人的脉搏上。
果然,并无一丝异样。
芰荷望着她,温声道:“我的伤在胸口旁边,姑娘可否移到屏风后予我察看一番?”
屏风立在坐诊台后,往里还置了一张榻,以方便有女子上门看诊。
慕汐自当应是,她正欲起身,又似忽地思及一事般,拢了拢衣衫,望了眼外头的天儿后,转而与赵嬷嬷笑道:“赵嬷嬷,这会子我倒觉着有些凉,你且帮我回浮夷轩取件披风可好?”
赵嬷嬷看了眼那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又微微抬眼环视了下四周,有些踌躇不定地道:“可,可留娘娘一人在......”
“阿嚏。”
赵嬷嬷话未道完,慕汐忙抬手轻捂着唇打了声喷嚏,缓了片刻,她笑意吟吟,“您若再不去,我便要着了风寒了。届时殿下怪罪,您可千万别怪我不给您说句好话。”
赵嬷嬷闻言,忖度片刻,又见那女子并不似那些有功夫在身之人,且思及周边皆有暗卫,方应声小跑着回浮夷轩。
支走了赵嬷嬷,慕汐慌忙把芰荷拉到屏风后,鼻尖霎时凝起酸涩,眸底的热泪顿然涌上眼眶。
芰荷忙掀开帷帽,满脸关切地哽咽道:“慕姑娘别哭,待会那嬷嬷回来见了你如此,定要起疑心。”
慕汐一面把泪咽回去,一面急切地问:“你来淮州做什么?阿妩呢?她可好?她不是才生了女儿么?你来此,她可知?我前儿接到她的信,只可惜那信被烧了大半,只剩下见字如晤四......”
芰荷蹙眉,眼含热泪打断她,“我家姑娘在上一年年中时便已病故,何曾给慕姑娘你写过信儿?”
她这话宛若惊天大雷般陡然炸下,骤然震得慕汐耳朵嗡嗡作响,连半个字都听不见分毫。
她的脸一刹间白了下来。
慕汐抓着芰荷的肩,神色怔怔地扯出一丝笑,不愿相信地道:“不,不可能。芰荷,是不是阿妩生了我的气?她上一年还写信儿给我,让我快快离了这里。原是我没用,逃了那般远,还是被裴行之抓回来,又莫名成了他的妾侍。是不是此事传到了阿妩耳朵里,她气我太过窝囊,所以才......”
“慕姑娘,你别这样。我家姑娘没有生你的气,”芰荷红着眼睛握住慕汐的手,往外探了眼,试图让她平复下来,低声道,“她逝世全然是因月子里落了病,与你无关。况且我此番过来,便是遵我家姑娘的意思,她临终之时,留了几句话给你。”
慕汐全然听不见她后头的话,忽地闻得谢妩逝世之因,她蓦地稳住了神思。
只堪堪顿了半秒,慕汐登时怒从心起,把泪咽回肚子里,掩低声音怒道:“阿妩月子里为何会落了病?江言州呢?他是如何照料她的?”
芰荷含泪道:“姑娘生了冉冉的第二日晚,和姑爷大吵了一架。当时他们支开旁人,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得而知,我只知自那一次后,姑娘一夜白发,心如死灰。没过多久,姑娘便逝去了。”
芰荷的话一字一句地蹿进脑海。思及从前种种,慕汐只觉满腔酸涩顿然涌上心头,她只恨,只恨当初自己为何不百般阻拦阿妩嫁与江言州。
初闻时,她便觉得江言州并非是阿妩的良人,而今......而今,果真如此。
慕汐眼底微湿,倘或当初她能够,能够多说几句,为阿妩再多多考量江言州几次,是否便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她捏紧了衣裙,愈思愈气,当即控不住脾气,转身道:“此事必定和江言州脱不了干系,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芰荷忙拉住她,擦干脸上的泪,温声道:“好姑娘,你别去。我家姑娘临终前,留了几句话给你,为的便是这个。”
慕汐一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姑娘说,她知道你入王府是为了她,如今她已撒手人寰,她希望你不要为此被禁锢在这里,她只愿你能开心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才是她临终时的唯一所愿。姑娘说,此前种种,皆是她选的。如今有这结果,也该她所受,她希望慕姑娘更不要为她去找姑爷要说法,她人已不在,你要再多的说法也无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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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闻死讯,她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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