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他还没等到慕汐昏昏沉沉地倒下,一股重重的晕眩感便陡然袭上心头,仅是半秒间,他便连眼前人的面容亦瞧不清了。
裴行之顿感不妙。
忙要高喊,可下一秒,他却只听到“砰”地一声,似乎是自己的脑袋砸到了桌面上。
旁边那抹红色的身影掠过,寒声留下一句:“我方才说了,年年岁岁,我再不会给你庆生。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也就没有那个必要了。裴行之,从此后,你我不复相见。”
碍于裴行之生性多疑,慕汐不敢直接在他杯里放**散,因而他先前的那杯酒里确实是干干净净,并未掺杂半点东西的。
他之所以会中招,只因她那个酒杯的杯壁,一直都有**散,除非他可精准无误地顺着她先时的杯壁喝下那杯酒。
然这是绝无可能的。
只因裴行之有个小习惯,他不论喝什么东西,喝下去之前皆喜欢摇一摇杯壁。
如此一来,杯壁上的**散便尽数融到那杯酒里了。
慕汐迅速把裴行之拖到榻上,盖好锦被,落下帐幔后,又换上青白抹胸睡衫,理好仪态,等了一个时辰,几近深夜时,方走过去把门打开。
外头只剩下赵嬷嬷并两个丫头正守在门前,打着瞌睡。
三人一听见门从里头打开,忙慌张地起身,见是慕汐,才稍稍安下心来。
慕汐笑了下,朝她们道:“今儿殿下累得紧,已经睡下了。只是,我这里头还有些饭菜需要收拾。”
一面说着,慕汐瞧了瞧那两个丫头中扎着个双平髻的婢女,方指着她温声道:“你,随我进来收拾。”
那婢女应声儿,忙进门去。
慕汐正要转身回房,又忽地思及一事,便回首朝剩下的那个婢女道:“今儿有赵嬷嬷守夜便可,你且回房睡吧!”
那婢女闻言,微微抬起下颌望向赵嬷嬷。
今儿慕汐的表现异常地好,且自家殿下还在里着,赵嬷嬷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是以笑道:“娘娘既让你回房睡去,那便回去吧!今儿有我守夜便可。”
“是,谢娘娘。”
直见那婢女起身远去,慕汐又回房取了个软枕并一床锦被给赵嬷嬷。
赵嬷嬷原要推拒,不想慕汐却温声笑道:“虽说已近初夏,可夜里不免寒凉,您老又上了年纪,原不该让您守夜的。奈何殿下对您最是放心,您若不拿着,为此得了风寒,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赵嬷嬷热泪盈眶,当即便收下软枕和锦被。
慕汐这方安心地转身回房。
一进门,她便见那婢女正低眉把碗碟放到木托上,慕汐一面活络着手腕,一面似漫不经心地道:“可收拾好了?”
那婢女闻声,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垂首转身,正要回话,却忽地感觉有道影子在眼前闪过。
她心下一惊,正要抬首,不想慕汐瞧准时机,扬手便朝她脖颈侧下方劈了过去。
猝不及防间,那婢女便昏倒在地。
慕汐见状,顾不上手的酸痛,忙蹲下检查她的呼吸,所幸无碍。
虽一招见效,然慕汐担心以这种方法击昏维持不了多久,她便会清醒。
为保万全,她仍是取出**散兑水给她灌下,这方将那婢女的衣衫褪下,并与自己的衣衫对换。
迅速做完这一切,慕汐留了一盏灯,剩余的全吹熄后,她才揣上些银两,端起木托,整理好仪装垂首出门往厨房去。
门外的赵嬷嬷已是呼呼大睡。
只因软枕和锦被皆被她洒了安神粉,她盖上,只消片刻,便会沉沉睡得如死猪一般,未至明日断断是清醒不过来的。
慕汐之所以要装扮成侍女模样才敢踏出房门,只因她敲不定浮夷轩周遭究竟有无暗卫。
若有,她穿着侧妃的服饰出门,必定是逃不过的。且纵是没有,她若不换了衣裳,亦必定出不了后门。
浮夷轩有厨房。
慕汐把碗碟放回厨房后,缓了缓心情,才迅速收拾了几样菜放到篮子里,提着这些菜往廊檐边向后门去。
许是深夜,王府里一片阒然,除了打更和巡夜的将士外,她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人。
倒是鲜见地顺畅。
然正正是因为如此顺利,她反隐隐生出几许不安。
可现下亦管不了这般多了,慕汐加紧脚步往后门去。至门前,她远远地便见守夜的四名将士已七倒八歪地呼呼打着瞌睡。
她原准备在菜里的**散似乎也派不上用场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慕汐方提着嗓子,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朝门口去。
原以为会很艰难,可在脚踏出淮州王府后门的一刹间,慕汐那吊在心口上的大石才缓缓降落。
可此时的她仍不敢松下心。
直至拐过转角,再不见那矗立在夜色中的森严府邸,她才丢掉手里的篮子,在黑夜中没命地狂奔。
也不知跑了有多久,慕汐感觉自己终于远离了那个令她窒息的地方,且确认无人追上来后,她才敢停下来,稍稍歇口气儿。
然纵是如此,慕汐也不敢停歇太久。
芰荷约她在西街口拐角那见面,缓了片刻后,她再不敢耽搁,便忙转道往西街口去。
临近约定的地点时,慕汐远远便见芰荷焦急地等在一辆马车前,似在黑夜中无尽的狂奔终于见到光明般,她立时小跑着过去。
芰荷一见慕汐,什么话也没说便把她拉了马车,取出怀里的东西递与她。
竟是文碟和路引。
“这是姑娘早便给慕姑娘您备好的,”芰荷哽咽道,“姑娘临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务必将这东西给您。上回去医馆,我担心人多口杂不方便,才没能带过去。如今,我也算完成对姑娘的嘱托了。您此番若能离了淮州,亦万万不可回越州,山高水长,希望您一路平安。”
闻得她此言,泪水似破了堤般在一刹间冲出眼眶,慕汐掀开文碟,只见上面写着“林漾”二字,路引亦是从淮州出发,至云舟为终点。
云舟,是个能让她自由地驰骋在广袤天地的地方。
“倘或有一日,我能自己选择居住的地方,我想去云舟。”那一年,她十五岁,和阿妩躺在梨花树下,望着头顶那一片宛似雪花般的苍穹。
阿妩侧首,“云舟?是草原云舟么?”
“嗯。”
“为何是云舟?”
慕汐莞尔,“因为它的风是自由的,花儿是香甜的。最最重要的是,云舟没有郦朝那般多的束缚。”
阿妩闻言,缄默了半晌,才语重心长地和她道:“自由无国界,不论阿汐想去哪儿,我都支持你,届时你可得好好替我感受下云舟那自由的风和甜甜的花香。”
原来那般久远之事,阿妩都还记得。
看完了文碟和路引,回忆涌上心头,慕汐早已是泣不成声。
芰荷擦了擦泪,安慰道:“斯人已逝,姑娘且宽心,好好歇息。马车我已付过银子,待明儿卯时一刻,城门大开之时,章大叔会带姑娘出城,届时天大地大,我家姑娘只愿您的身与心皆是自由的。”
慕汐掩泪哭了半晌,才缓缓平复下来,“芰荷,那你呢?不同我一块走么?”
芰荷摇头苦笑了下,“待慕姑娘一出城,我也算完成了对我家姑娘的嘱托。此事一了,我想回越州守着我家姑娘。”
慕汐一时只觉怅然。
思量片刻,她拔下从越州一直随身戴着的桃花簪子递给芰荷,含泪道:“如今我身上也没别的东西,这桃花簪子是我一直戴着的,你且拿回去,替我告诉阿妩,她的那一份渴望我也会替她好好感受。”
芰荷擦干脸上的泪,接过簪子重重地应了声。
在马车里歇了一晚,临近卯时,芰荷下车目送着慕汐离开,这方安下心,转身回客栈收拾行囊准备回越州。
因天儿还早,只隐隐有些许曙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街上并无几人,马儿在宽敞的街道上驰骋。
慕汐掀开帘子,微凉的晨风霎时灌入,冷得她微微地打了个寒颤。
她忙放下帘子,拢紧衣衫。
不知为何,愈是临近城门,她便愈发紧张。
“吁!”
帘外的车夫忽地大喊一声。
下一秒,马车骤然急刹。
受惯性影响,慕汐控不住身体直直地往前倾,她迅速反应过来,立时伸手紧紧抓住窗子边缘,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稍稍缓过来后,马车停稳,帘外却再无声音。
慕汐微蹙,心生奇怪,便朝外喊了声:“章大叔,怎么了?”
然过了片刻,外头仍是无人应答。
倏然间,慕汐思及到什么,只觉一股浓浓的危险气息陡然从外头压了过来。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一时间,慕汐不知想到什么,慌忙取出怀里的文碟和路引,塞进了马车坐垫底下的缝隙里。
恰在此时,那印在她脑海深处,恍若幽灵般的声音从帘外传了进来:“夫人,你还不出来,是非得要本王进去抓你么?抑或是说,你想亲眼瞧着车夫和这个名叫芰荷的婢女,在今晚命丧黄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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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不复见,不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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