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衣服如何?”
李执张开修长双臂,扬起皦玉色银线绣鹿纹的宽袍,自顾自地转了一圈。
斯山然慵懒地躺靠在椅上,悄悄地摸了一块糖酥扔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不是说晏泓涵会登门拜访么?你这般心急作甚。”
“这样的打扮同我去宝蕴楼,保证西夏新来的姑娘们都爱上你。”
糖酥的香气在破碎那刻弥漫开来,李执略有不快:“为人师者,须有谦虚做文章之姿态。何须等云奴登门。”
他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个幸福的笑容:“琤琤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若此后她能学有所成,那全朝都人人皆知我是她的老师。以后不论她遇到何事,我有资格且能够为她辩护一二。”
斯山然:……
“那你便穿这身吧,衬得你堪比天下闻名的江宁周老夫子。”
李执那温柔眼瞬时冷如冰霜,可笑容依旧和煦,无言地盯着斯山然。
“咳。”
斯山然被盯得背后发麻,当回过神来知晓自己说了什么时,登时从侧躺状态一跳,站直了身子。
毕恭毕敬地放下偷摸得来的糖酥,诚恳地道歉:“抱歉,我忘记周老夫子是晏二小姐的外祖父,胡乱了辈分。”
……
“飞羽。”李执唤道。
不一会儿,飞羽抱着一堆字画和笔墨纸砚冲了进来,一股脑儿放在厚厚的地毯上,然后一件一件地摆整齐。
看到熟悉的字画,斯山然瞪大了双眼:“这……这不是我宝蕴楼的镇馆楼之宝吗?”
飞羽笑嘻嘻道:“是了,高宗朝被誉为‘画仙’的孙老夫子的画。我方才飞了好大的劲儿才从楼顶拿下来呢。”
斯山然:??
他怒目而视。
却见李执很平静地从地毯上那一堆物什上,拿了一方砚台递了过去:“这砚台是高祖朝时期,‘字圣’张老夫子使用过的,而且是由汝州岸石做成的。”
“真的假的?司恒我发现你自几个月前开始,到处都能寻到好东西啊……”
斯山然狐疑夺过,仔细观察许久这砚台确实如李执所言后才展开笑容。
但看到地上一堆宝物,他佯装痛心疾首:“飞羽啊。这些珍品可不能都丢地上啊!”,倏尔嬉笑道:“我看都摆我宝蕴楼去才是上上策。”
“这些都是琤琤的入学礼。”
李执无情回绝,而后吩咐飞云将物什一一装入他准备好的锦袋里。
直至最后一样装好,他才抬头望向日头,向飞云问道:“飞霜已去了多久?”
“约莫一个半时辰了。”
李执低垂着眼,柔情似水,“那着人备马,收拾礼物和甜点去护国公府。”
“是!”飞羽语气激动。
春风拂过李执的衣袖,他脸上带着柔笑,大步向前走着,全然当作没听见斯山然最后的那句话。
“也不知这么上心作甚,人家属意新太子呢…唉。”
-
聚福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时是各院里请安之时,其他仆人纷纷各司其职,怕被抓着小辫子。
唯有骆嬷嬷双手抱臂,斜着身子站在路旁,大多数的弯腰仅向着主子,就连周氏的贴身婢女蝶兰都得向她行礼。
“骆嬷嬷,站在这作甚?怎不进去?”周氏问。
骆嬷嬷陪着笑脸:“劳烦主母挂心,小姐只吩咐了要老仆站这儿等她,要做何事老仆不知晓了。”
“噢。春日太阳也晒,这会子人来人往也不方便,你且同我进去罢。”
周氏对这从小照料晏琤琤的婆子心存感激,说话也客气几分。
骆嬷嬷自是“欸欸”笑着应了,直着身子跟在周氏后面同入了内堂。
可一进门,坐在侧边的晏琤琤刺来的锐利眼神让她为之一颤。直至她别过脸,那种让人慌张的感觉才消失。骆嬷嬷乖巧地弓起身子往晏琤琤身后走去,讨好道:“小姐,老仆一直按您的吩咐站在外头等着,但主母非要老仆同进来,她是您母亲,咱也拂不了面。”
“小姐,您应该不会怪老仆吧?”
骆嬷嬷是低声下气,可表情丝毫看不出卑微。她知晓小姐最忌讳主母指使自己院内的下人,更何况于小姐而言,自己完全属于她的人。
本以为会像往日那般得到一句无妨,或者说不管晏琤琤亲近地说什么话,她都不在意。
可却听晏琤琤语气清冷道:“怪你有何用?你已然进了内堂便安分呆在我身后。”
骆嬷嬷盯看晏琤琤的侧脸,恍惚间想起那年纯贵妃娘娘应邀来府上。
所有人双膝跪在地上请安,只有她胆子大,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纯贵妃娘娘就坐在高位上,花容平静地带着笑,伸轻拂玉手示意让所有人起身。
她记得,明明发髻上的珠宝闪耀得让人睁不开眼,可那股上位者的气势硬生生地夺走了她所有的心思。
眼下,小姐脸上的表情、姿态和那时的贵妃娘娘一模一样。
骆嬷嬷的心中陡然紧张起来,紧闭着嘴,退后了一两步候在霜竹身后,看着晏老太太在声声问候中从里屋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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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怎么这样的天了还穿得这么厚?”晏琤琤率先发声,语气娇俏:“是不是嫌药苦,背着张嬷嬷偷偷把药都倒了?”
此话一出,众人才惊觉晏老太太近日穿的衣服倒是越穿越厚。
晏老太太端暖茶的手都被晏琤琤这一嗓子的责问逗得颤抖,她笑了笑称赞一声:“还是琤丫头心细。”
“不过我又不是稚子年岁,怎会把药倒了?”她顿了顿,长叹:“许是年岁渐长,身子骨不似以往那般硬朗。冬日的寒怕是要夏日才能祛。”
“说来,我前几日昏迷时,飞霜姑娘特意用了以药入香饼的法子,说不定对您这伤寒大有益处。”
晏琤琤坦然地聊起受罚一事,让想要邀功的箬睦脸色瞬时尴尬闭嘴,慌张地避开了眼神。
晏老太太见状,有意化解矛盾,笑道:“巧了,箬姨娘也特地寻了民间神医开了这法子,你母亲亲自盯着刘大夫配方。”
“我闻了香薰后,头晕畏寒症状的确都减轻许多。”
她欣慰感叹:“两人素来交好,心也细,为了我的身子都想一块儿去了。”
“是么?不过,我听说若是大夫不慎开了相克的药材,那这香饼反倒有毒致命……”
晏琤琤顿了顿,起了身径直向焚香盒走去,拿起一旁的火折子点燃。
一股幽香弥漫开来。
轻拂入鼻,和前世最后得到地线索一样,她露出了冷笑。
隐隐约约夹杂着丽春花的香气,剂量不多,但足以让人上瘾。
后宫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对此花又爱又恨,不慎使用多了极易暴毙而亡,可用少了,长夜漫漫难以熬过去。
她瞥了一眼高位之上的祖母,似乎还没到上瘾的地步。
轻轻松了口气。
晏琤琤背着众人,眼神毫不遮掩地散着寒,双手紧抓着桌边,强行让自己冷静。
转过身来,她换上了纯真笑容。
“刚巧我请了飞霜姑娘来府上,那请她来看看,总归能放心些。”
所言在理,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允诺。
只稍等片刻,飞霜随着木樨进了内堂。
她直奔主题,用铁镊子细心拨开香灰,丽春花残留的碎屑隐约可见,再仔细一闻。
这气味错不了。
她对视上一脸严肃的晏琤琤,忽就明白今日一早为何急着将自己请来。
主子曾说过这个偌大的护国公府里无条件爱晏琤琤的只有护国公老夫人。
却有人要害她。
“啪——!”
飞霜紧蹙眉头,一脸怒气地将焚香盒掀翻在地。
扬起的香灰像飞舞的魅蝶四处逃散,纷纷落在墨黑大理石地板上,黑白分明。铜制的香盒砸向地面发出尖锐声,“晃晃晃”地打着转,最后瘫倒在地。
众人还未从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更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这香饼里有毒!”
飞霜手中的铁镊子上夹着一片稀碎的玫红色的花瓣。
“此乃丽春花,是西夏贡品。花瓣可入药,可止痛。”
“但果壳含有毒性,若是不仔细将果壳混入,日积月累地吸入,起先头疼畏冷,而后身乏无力,最后…暴毙而亡。”
飞霜话毕,晏老太太已然脸色惨白,周遭静了片刻,如同温水沸腾前一刻。
“可这药方是主母盯着刘大夫…难道主母您…?”箬睦的话摆明了想要洗脱干系。
周氏又吃惊又生气:“你怎可疑我?”她转身直接跪地向晏老太太发誓自证清白。
一时间混乱不已。
唯有晏琤琤气定神闲的倚靠在柱子上,平静地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我早已查清事情真相。”她高声喊道,语气渐缓,“连同那俩婆子为何作伪证污蔑我。”
“我都已查明。”
-
骆嬷嬷的心没由来地往下沉往下坠,她胡乱地瞄了一眼楞住的箬睦,忽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
她很想趁乱逃走。
“骆嬷嬷。”
却陡然听见小姐点了她的名。她只好微微直起佝偻的身子,硬着头皮回应。
“你且大胆地说出真相。”
望着晏琤琤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骆嬷嬷心生寒意,而她让她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
不知为何这时,脑海里闪过太多太多的事。在庄子上的事、在府里的事,零零碎碎太多。
她不知小姐要的是什么真相。
“老仆刚探亲回府,不知小姐在说什么。”她尬笑道。
晏琤琤并未再追问,冷着脸向木樨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那枚碧绿的玉镯呈了上来,还有一个淡粉色福袋。
“那日修花婆子拿出玉镯时,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因那婆子身份,我并未怀疑。”
“当我醒来后,思觉此事不太对劲。我与那两婆子无冤无仇,为何污蔑我。更何况我内屋的藏星阁非一般人可进,她为何能得到?”
“想到先前的我顽劣不堪,怕是有误会,我索性去了一趟修花婆子负责的花圃,我却并未闻见与玉镯有相同的花香。”
晏琤琤拾起玉镯晃动几下,那股浓郁花香又散开。
“这便是丽春花香。”飞霜补充道。
“是了。这玉镯上有丽春花香。”晏琤琤边走边环视,最后视线落在箬睦身上。
“巧的是我责问了那俩婆子,都说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居然是我院里的骆嬷嬷。”
“这样一来,我的玉镯为何会从藏星阁不翼而飞,去了那婆子手上倒是说得通了。”
“更巧的是,我在骆嬷嬷的房里找到的这个福袋上也有丽春花香,里头还有半袋的果壳。”
晏琤琤冷着脸,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堵住了试图替自己喊冤的骆嬷嬷。
“丽春花昂贵,价值千金。”
“看来箬姨娘近来拮据得很,先前一幅赝品画卖与我时都要狮子大开口。”
“呵,我倒好奇人都要发卖了,箬姨娘不肯将玉镯还我是为何?”
“这玉镯若非我叫木樨偷回来,此刻还浸泡在水中散味呢,怕是不日要被卖了?”
“而且再仔细一瞧,这福袋上的绣法像是楚州刺绣……”
晏琤琤慢慢踱步,择了侧高座坐了下来,睥睨箬睦如毒妇,冷笑道:“我记得箬姨娘的祖籍正是楚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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