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詹枚到了得月楼,先跟老板娘打了招呼。

老板娘名叫刘美娘,是上任得月楼老板的独生女,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她不光做菜好吃,为人还长袖善舞,迎来送往间,不声不响地就将得月楼扩大了三倍有余。

刘美娘看詹枚穿得新鲜葱绿,脸上不自觉就笑了,“詹二少爷,今天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詹枚掏出一把扇子,故作风流地展开扇面,“哈哈哈,老板娘,您有没有被我迷倒啊?”

詹枚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儿呢,摆出这幅样子,不光不油腻,反而清新可爱。

老板娘都三十多了,风姿绰约的一个人精,自然是知道詹枚在开玩笑。

毕竟论起年纪,詹枚都能做她儿子了。

老板娘当下就拿着一个手边的莲子敲了詹枚的头,“赶紧去参加诗会吧!里边的人都快吵翻天了!热闹得很呢,你要是去晚了,可就看不上热闹了。”

詹枚年纪小,一听有热闹瞧,笑着给老板娘作了个揖,“多谢姐姐了,我这就去了。”

他像只好奇的小狗一样,眼睛晶亮,脚步轻快,脸上还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实在是很可爱。

老板娘等他走远了,脸上还忍不住带笑呢。

果然啊,女人一到了三十岁,就需要多看一些青葱美少男,这样才能保持心情愉悦。

*

楼上传来了争辩声,有男声,似乎还有女声,吵吵嚷嚷的,很激烈的样子。

詹枚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听着,他仿佛在争辩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那声音似乎是,是王家三姑娘,王贞仪!

可惜,酒楼里声音嘈杂,他听不真切。

詹枚害怕未来好友被别人刁难,于是急匆匆往楼上跑。

待他到了雅间门口,正好听到一个中年酸儒在大放厥词,“女子就应当在家洗衣做饭,料理好家事就好了,你一个女子怎么能抛头露面,出来吟弄诗词,这可不是妇道人家的本分!”

另一道声音在屏风后,冷冷回道,“男女皆是人,学问难道单单是给男子设的?女子不能探讨学问,不能作诗?”

那酸儒又要狗叫,“女人就不该好名!贤淑本分才是女人的道理!哪有女人向你这般的?我倒要看看江宁城谁敢娶你?”

在场的男子不似这个酸儒一般激进,但也默不作声,沉默着附和了这个酸儒的豪言。

他们心里清楚,王贞仪这个女子比他们强,若是她为男儿身,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可王贞仪到底是女子,她一个女人这么优秀干嘛?把所有的男人比下去干嘛?这不是把他们男人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一个女人本本分分、安安生生地留在后院,把家务事料理好,这不好吗?

非要出来抛头露面,非要把他们这些男人比下去,让他们难堪!

这些男子都没说话,可他们的沉默却像无声的潮水,一重又一重压在王贞仪的心上。

屏风后,有女孩白了脸,她拉了拉王贞仪的手,小声道,“贞仪,咱们以后别出来了,作诗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咱们女人家就别参与了。”

王贞仪的脸冷冷的,不发一言,她面色冰寒,显然生了气的。

气氛正僵持着,忽然一道清脆爽朗的少年嗓音插了进来。

那少年的声音动听,叫人听了耳朵一清,恰如久旱逢甘霖,气氛几乎是霎时间就和缓了下来。

“哎呦,我在楼下听着,以为是谁在雅间里大放厥词呢。打眼一瞧,才发现原来是考了四十来年,都没考中秀才的李童生您啊!”

詹枚扇子一甩,做出一副潇洒风流之态,“无论是读书作诗,还是考试科举,都是凭本事做事,哪里有什么男女之分?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少事,到了考场上,哪管你是男是女,都按一样的标准阅卷!自己没本事,只敢冲着女子撒气,这不光是没有能力,更失了气度。李童生,我要是你,都没脸面继续呆着这,毕竟我们这诗会,可是江宁府有才之士才能呆的地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他脸嫩,嘴上倒不饶人,刻薄的话说了个遍,就是要把这个李童生踩到泥里。

李童生刚才那番话多刻毒啊,这是要把所有女子读书的路都堵了。

他自己读书不顺利,生活不如意,就要欺负处境更加艰难的女子。

什么人啊?!

詹枚记得,这个李童生是江城近郊村子里的童生,家里有六个姐姐,都被卖了给他换读书的银子,后来,李童生娶了媳妇,又靠媳妇辛辛苦苦浆洗衣物,供他读书。

一般的读书人都看不起李童生这样的读书人,他考取童生之后,本来能在村子里做个教书先生补贴家用,可他偏偏什么都不做,就靠他媳妇一个人累死累活养家。

詹枚就对这个李童生很不屑,今天听他说了自己的未来好友王贞仪,他就更生气了。

李童生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他在这里高声叫骂的人,可是清朝鼎鼎大名的科学家,王!贞!仪!

他懂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吗?

等以后,史书上估计都要把他李童生讥讽王贞仪的恶劣事迹写下来,让李童生遗臭万年!

百年后,也得有人骂他李童生有眼不识泰山!

詹枚今天站出来,不光是为了王贞仪出头,更是为了古代的姑娘们出头!

若是因为李童生几句话堵住了女孩读书的权利,那么女孩么真的就只能困在家里做家务了。

詹枚知道的,姑娘们都是很厉害的,他上高中的时候,班级里读书最厉害的都是女孩子呢!

眼看着李童生羞的满脸通红,几乎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詹枚乘胜追击,给自己的一番慷慨陈词下了个定论,“男人就是女人生的,没有女人哪来的男人?前朝还有秦良玉做将军呢,谁说女子不如男!”

李童生哇啊一声,捂着自己的脸,就逃命似的跑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打了个哈哈,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众人接着吟诗作对,煮酒烹茶,好不热闹。

待到日头西斜,大家玩闹够了,三三两两地离开得月楼。

詹枚也有些醉意,他喝了点番邦人制作的果子酒,甜甜的,味道很好。

他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现下酒意上涌,人都有些晕晕的。

他摸着栏杆,叫小厮,“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睡觉。”

说着,打了个酒嗝,嘴里都是甜甜的果子酒香气。

孙平想要扶他回家,忽然被一个戴了帷帽的身影遮住了视线。

孙平骇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位小姐。

“我找你家主人有要事要说。”

孙平听了这话,动作有些迟疑,他晃了晃少爷,“少爷,有位小姐想要和你单独说话。”

詹枚脑袋晕乎乎的,他努着嘴,气哼哼地,“谁啊?我都喝醉了!干嘛耽误我睡觉!”

发怒都像小狗一样,不但不叫人害怕,还叫人心痒痒的,还想再逗逗。

王贞仪藏在帷帽后头的嘴角无意识地勾了勾,眼睛里泛起细碎的星光。

“替我多谢你家主人,他刚才在宴会上仗义执言,我感激不尽。”

孙平依言应下,他刚才门口候着呢,听到了自家少爷嘴人的全过程。

自然是知道少爷是为眼前的小姐解围,孙平估么着,少爷也许对眼前这位王三小姐很有好感呢,他可不能得罪她。

……

*

詹枚醉得狠了,回家狠狠睡了一大觉,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迟迟醒来。

太阳都透过窗棂照到他屁股上了,詹枚还把脑袋往蚕丝被里藏着,只要眼前是黑的,他就可以骗自己现在天还黑着,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睡大觉。

阳光晒得屁股都暖洋洋了,詹枚却一动不动,沉醉在自己的美梦里。

美梦中,詹枚成了王贞仪的至交好友,两人谈笑风生,说古道今,相谈甚欢。

王贞仪浅浅笑着对詹枚说,“懂我者,唯有君一人而已。往后我会在我的著作第一页写下你的名字,让千秋万代的人,每每读到我的著作,都能见到你的名字。”

詹枚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嘴上却谦虚道,“这不好吧?我何德何能啊?你就在著作里随意提提我的名字就行,不用每本都提我,这多不好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詹老爷发觉詹枚两顿都没吃饭,亲自来儿子的屋子一探究竟。

詹老爷到了儿子的卧房,却发现儿子只是撅着屁股睡大觉,时不时发出嘿嘿嘿的笑声,非常魔性。

儿子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詹老爷心中疑窦丛生,他凑到儿子的脸前,看见儿子一张青春正好的嫩脸满脸带笑,是梦中都挡不住的好容貌。

啧,老子我二十年前,也是这般青春逼人,是江宁城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好伐?

紧接着,詹老爷就听儿子的嗓子里黏黏糊糊的吐出几个词,“使不得,哈哈哈,使不得……王三小姐,嘿嘿嘿,王贞仪,不用,不用,哈哈哈,王贞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你啊!……”只要你把我的名字放到第一页,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记得要每本都放啊。

詹老爷虎躯一震,他立直了身体,手指抚着胡须,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他家这个小二,是不是喜欢上了王家那个三姑娘啊?

要不然,怎么梦里都是人家呢!

啧啧啧,人家都是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许。

轮到他家怎么反了?

他家是,美女救秀才,秀才以身相许。

听着是有点怪,但其实这看着确实是一桩好姻缘啊!

詹老爷想起昨日,自家这个痴儿去了诗会,回来醉醺醺的,是不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啊?

想到这,他连忙把孙平叫过来仔细盘问一番。

孙平果然交代了,“……二少爷在诗会上讽刺了李童生,狠狠给王三姑娘出了一口气,老爷,咱们二少爷真是侠肝义胆,知恩图报,坦坦荡荡真君子啊!”

孙平的语气里满是钦佩,听得詹老爷嘴角微抽。

自家的这个小子哪里是侠肝义胆啊,他这是春心动,为心上人仗义执言呢!

啧啧啧,他得去找老婆子拿主意,他们家这头香猪就要出栏了,具体怎么办,还是得和老伴商量商量。

这彩礼得出多少合适啊,王家三姑娘是个大才女呢,得多给点哇!

他们家府库里还有一个红宝石头面呢,贵重异常,这个用来下聘,那不得惊掉全江宁城的下巴?

詹老爷捋胡须,不无得意地想。

嘿嘿嘿,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喜鹊都来房梁上报道了!

詹老爷哼着小调,眉飞色舞地往詹夫人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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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贞仪
连载中明月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