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姑娘,十**岁,杏眼微睁,一脸天真。向十二愣了愣,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她皱起眉头,有些慌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入梦——都要死了。
“离了岸就是隔云水了,您真要去见他?”姑娘心事重重,“老爷说了,到了时间,必须回去,如不回去——”
“回去?回去干什么?”向十二惊了惊,声音是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但她确信,这话不是她说的。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腕间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别过散在耳边的碎发,苦笑:“过了这条河,是生是死,由不得我。世间情爱,是什么呢?大概是,明知飞蛾扑火,却仍有人甘愿蹈火——我没有回头路了。你走吧。”
“可,他也会死。”
“那我就陪着他死,我们死后,也是要化蝶比翼双飞的。”
这声音坚定不已,不像说殉情,像将要成婚的少女,在向心上人表白。向十二震惊,陪着他死,陪着谁?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又是“老爷”、又是“小姐”,这演的是私奔不成,被父母棒打鸳鸯的戏?
说不出的压抑紧紧扼住人的喉咙,扼得人近乎窒息。她想控制住身体,却力不从心。
“小姐。”姑娘叹了一声,撑开伞,递到她面前,“船来了。我就送您到这里,前面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将伞接过,向十二扭头,雨丝风片兜入眼底。江面圈着万千涟漪,搅动的不知是谁的心房。心似染了霉菌的腊肉,赤条条地吊在风眼中,挂了霜结了疮,千疮百孔,无一处可供宣泄的出口。
船停泊靠岸,游人如织,她撑着伞,与匆忙上岸的过客一一擦肩,一脚踏在船面上,船身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荡离了江岸。
再回头望,青天白日转眼雾气蒙蒙。
一滴泪夺眶而出,落在了甲板上。
“十二、十二、”
模糊中,有人喊她的名字。意识昏昏沉沉,向十二想抬手擦眼泪,手像注了铅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这是梦,得醒来啊。
她拼尽全力,控制着沉重的身体,猛一咬舌头,终于从混沌中撤了出来。
“咳……咳咳……”
清醒过后,喉管火辣辣地疼,像被割断了似的,满嘴铁锈味。一咳嗽,就有液体不断往嘴角溢。
向十二睁开眼,看到了十三。
同时,一幕他披甲上阵、立在滔天大火里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逝,悲伤笼罩在心头,压抑痛苦挥之不去。
“对不起,我又一次言而无信了……”十三攥着她的肩头,眼神沉得好似能掐出水。
向十二抬手,想触摸他的脸。但清醒来得太快,又因怕眼前的人只是一触即碎的梦,她缩回手,翻身爬起来,揉了揉发涨的头皮。
鬼水不见了,莲花座也不见了,现在所处之地,是一个巨型山洞,四面墙上摆满了笼子,笼子里关着无数只狐狸。
这是王富贵说的那个地方?
所以,狐狸真的没死,只是换了个地方关着。
她皱眉:“十三。”
“我在。”
“你救了我的命,你没有言而无信。能碰见你,是我的荣幸。”
“……”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道:“这么多狐狸,不能变回人了吗?”
十三:“也许,不能。”
呼吸一滞,虽然,大概猜到了“不能”的原因——未进这里前,所遇的鬼水,说明死了很多人。这些顶着狐狸皮的人,肉身说不定早就腐烂成了一滩尸水。尸水啊,怎么变回去?变回去就是个“死”字。
可她不愿相信,更不想相信,所以便问:“为什么?”
沉默了下,十三费力地搜刮着为数不多的形容词,描述着自己本能的感觉:“有个说法,叫还愿。这些人和邪仙做了某些交换,一步错步步错,逐渐丧失人格,才变成了这样。因为交换是自愿,要想重新做人,很难。”
邪仙?
狐在民间,有种说法——在出马范畴里,狐上堂口,作用是姻缘、合和、驻颜,看姻缘最准。这些都只是看个相的事,不至有丧命之灾。但如果出马师傅心术不正,或者狐生性残虐,专门引诱一些人做某些不合天道的事,死人很有可能。
但这规模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办?
报警吗?
可谁信?况且,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报警,这里的事传出去,王富贵和少年不就暴露了吗?就目前来看,她救不了这里所有的狐狸,最多只能将那只“拖枪挂印”的狐狸带走。
“唉。”
叹了一声,向十二撑着疲惫的身体,到洞壁处的笼子里找狐狸。每走一步,就能看到笼中的狐狸爪子扒着笼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中的渴望让她不敢直视。
找了十几分钟,都没找到那只狐狸。
向十二力不从心,身上被鬼火烫过,虽然看不出伤,疼痛却还存在着。她刚要蹲下,就听十三道:“找到了。”
侧目望去,昏暗的角落里,一只笼子映入眼帘,笼子里面,一道白布似的狐狸挂在里面,头尾皆是黑色,身材干瘪瘦削,瘦到好似只剩了皮。她踉踉跄跄走过去,蹲到地上看。
狐狸被一根铁丝吊着脖子,铁丝勒进肉里,它耷拉着头,眼睛空空洞洞,但还活着。向十二心头一紧,攥住笼子上的锁。
打不开。
下一刻,十三的手覆上来,锁应声而落。向十二拉开笼子,想解开铁丝,十三就先一步伸手解了铁丝。
向十二看看狐狸,又看看十三。他解铁丝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得一塌糊涂。
怕狐狸被吊得难受,她伸手托住狐狸,惊了一惊 ——洞里有些昏暗,刚才没看清。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这只狐狸,长了很多条尾巴。
具体多少,暂不清楚。至少得五条以上。
生平没见过这么多条尾巴的狐狸,向十二缩了缩手,有些害怕。
铁丝被拧断,狐狸的头垂落下来,向十二将它抱出笼子,心情有些沉重。狐狸全身的重量,竟连只猫都不如。
眼下算是救出了狐狸,也该走了。
向十二:“走吗?”
十三:“走。”
“走”字刚出,满洞的狐狸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嗷嗷”叫着,声音像是在哭。走到入口,向十二叹了一声,很无奈。
和上次一样,这些狐狸,她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钱,才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
可,不救,狠得下心吗?
救,又该如何救?
不知道。
将要出去时,她回头看,狐狸呜咽着,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不知是不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它们的眼神,天然有种强烈的对求生的渴切。
这渴切,让人无法忽视。
*
古佛洞里出来,外面是个艳阳天,积雪都化成了水,
向十二浑身脏兮兮臭烘烘,活像刚从泥窝爬出来的。她擦擦脸上的泥泞,拉紧装狐狸的背包,心事重重,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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