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没有尽头的阶梯并非没有尽头。
双脚踩到实地之后,一孔之光从不远处照来,就着微光,向十二打量四周。
可以确定的是,她下到了洞穴里。而洞穴不比井口似的阶梯宽阔多少。一路下下来,血迹时有时无,但到了实地之后却戛然而止。
洞内空空荡荡,洞壁被硬石包裹着,石头与石头之间严丝合缝,不可能藏得下什么。
被踹中的东西,像是突然消失了。
消失么?
向十二反倒稍稍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被她踹中的,未必是人。
猫着身朝洞口钻去,在她将要走到亮光处时,一阵凉意袭来,身体触电了似的,向十二愣了一瞬,这是……风?
奇怪。
她……不是在古楼里面吗?
哪里来的风?
她试探着往前走,越到洞口,微光越亮,视线愈发清晰起来。地面铺了一层摇曳的树影,每一块叶片都像一片火焰。
踩在上面,双脚都焦灼了几分。
走出洞口,千沟万壑瞬间撞进眼底,一轮明月悬天上,冷冰冰、白茫茫,空荡荡。一步之外是峭壁悬崖,悬崖之上,雾气薄薄地栓在山腰间。
不对。
错了,都错了。
怎么可能上一秒还在古楼之中,下一秒就到了悬崖边。这……是幻境吧?
向十二转身往回走。
走了两步,她蓦地顿住,猛然回身走向悬崖——
悬空的感觉并未传来,双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面上。再回过神来,向十二定定地看着前方。
“二拜高堂——”
一张苍白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这人正望着她,眼神憔悴暗淡。咫尺之间,在他的眼眶中,向十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
而下一刻,这人慢慢后退,朝她遥遥一拜。
思绪瞬间被拉了出来。
周围锣鼓喧天,喧闹不已。大红帘幕衬得周围红彤彤的,门前万人空巷,也衬得一切愈发喜庆热闹。
这……是在拜堂?
向十二慌了一瞬,却一动不动。她有些搞不清状况。也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对面的人就直起了腰,视线紧紧地将她锁着,坦坦荡荡,毫无避讳。反倒叫她无地自容。
“大喜事啊。”
“这高堂都拜了,再拜一拜,真是因缘天注定哇。”
“夫妻对拜——”
喧闹声在耳畔如平地惊雷般炸开,在这人转身的那一刹那,向十二猛然站起来。
人潮像被丢了一枚鱼雷,轰然炸开的同时,又迅速归于寂静。
望着这个人,什么东西在心头呼之欲出,心脏被拥簇着剥开了一片片花瓣,将吐未吐着一个秘密。
是的,她有个秘密。
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城主,您这是……?”
向十二茫然扭头,一滴眼泪滚出眼眶。
一滴。
两滴。
眼泪大滴大滴滚下脸颊,向十二摸了一把脸,看看问话的人,又看看自己,踉跄着倒在椅子上,用鼻腔生硬地挤出一句:“高兴……我高兴。”
身体却如坠冰窖。
她嘴角带笑。
尽管毫无笑意。
悲伤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攻城略地而来。
向十二捂住心口,呼吸卡在胸腔之间,像要硬生生将她掐死。窒息了不知多久,她头疼欲裂,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
“哐当”一声,不知是怎么了,在天旋地转之时,她好像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模糊的视线里,汹涌着无数个杂乱而急促的脚步。
这些脚步……越来越远。
远到快要抓不住。
抓不住……什么呢?
向十二猛地坐起来,刺眼的光扎进眼眶,她下意识挡了一下,耳畔一阵“簌簌”之声传来,她缓缓眯开眼睛——
“姐姐,我肚子好饿。”
腰间被什么抓了下,向十二低头,一张脏兮兮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稚嫩清澈,正眼巴巴地望着她。这是个齐腰高的小孩,灰扑扑的。
与此同时,无数记忆排山倒海而来。
她想起来了,她叫向十二……现在是在…乾坤…
向十二扫向四周,荒草丛生,除了草,什么都看不见。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姐姐,你怎么了?”
衣角被扯了一下,向十二望着小孩,又微微歪头扫向自己,同样灰扑扑的,衣服接近包浆。被遗忘的感官悉数回笼,淡淡的馊臭味扒住鼻腔,避无可避。
“我……”
嘴巴干的张不开。
缓了缓神,她问:“我们认识吗?”
这话一出口,小孩神情一变,悻悻松开她的衣角,脚步生硬地往后退,每退一步,眼中希翼愈加冷漠。
向十二蹙眉。
他好像……在怕她。
小孩越退越远,整个身体都要扎进芦苇丛里去,瘦弱的身躯愈显单薄。
再退就掉进去了,芦苇丛里一般少不了沼泽地。向十二大步走过去,在小孩想要躲进去时,一把将他抓出了来。
直到这时,向十二才发现,这小孩远比看到的要更加瘦弱,已经是皮包骨头的状态。并且,他绷直的身体正在颤抖。
向十二一把将他掰正:“你怕什么?”
小孩冷冷地盯着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是想把我扔在这里,还是想吃了我?”
向十二心头一惊。
在还没想明白这一切的联系时,小孩自嘲一笑:“你杀了我吧,也算是报了你把我从埋骨地拖出来的恩情。”
“我为什么要吃你?”
小孩愣住,青黑的眼眶微抬,眼神闪过一丝意外:“走了这么远,你不也很饿吗?”
“饿了就要吃人?”向十二打量着他,荒郊野外,又是吃人、又是埋骨地,外加方才拜堂的那一幕,一切不似梦境、胜似梦境。
面具脸平静的语言再度浮上脑海。对了,三十四号、比赛。难不成,她并没有离开过古楼半步,反而还在不知不觉当中入了局?
而眼前所见之一切,则是所谓的……赛场?
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她得弄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
而这小孩……是当下唯一的线索。
不等小孩说什么,向十二起身:“我不吃你,但我没有东西吃。”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小孩一脸丧气:“你不是说,山里一般会有庙,等找到了庙……”
“庙?”
向十二沉吟了下。倘若这话真是“她”说的,根据故事设定,“她”说有,就一定有,即便没有,也不可能什么都碰不到。
想了片刻,向十二:“那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见小孩没有动静,他这状态,怕是路都走不动。向十二又退回来,把手搭到他肩上,安慰了句:“你再……坚持一下。”
*
夜晚黑黢黢的,几乎看不见亮光。山路崎岖,泥泞满地,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看见了一星星亮,长在在对面山头,萤火般微弱。
向十二喘着气,脸颊被冻得发烫,灌风的破旧衣服一片片挂在身上,凉得像寒冬时分的腊肉。脚底板早已没了知觉。
“姐…姐姐…”
向十二扭头,一张灰白如纸的脸映入眼帘。小孩抱着身体蜷缩在大树底下,气若游丝:“我…走不动了。”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他艰难地叹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走到这里已是极限,翻一座山要花费的力气,他掏不出来。何况他也……太困了。眼睛随时都要闭上,至于闭上之后能否醒来……
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便……睡一觉吧。
他缓缓合上眼睛……
家人、朋友、亲人,一张张狰狞的脸浮现在眼前,近在咫尺,又越来越远。
他们都说,他是怪物。
本不应该存在……
“咚咚咚”
小孩猛然睁眼,瞬间从混沌当中抽回思绪。心脏忽然沉重起来。压在身上的仇恨,正在一点点将他跩倒,一点点把青红蓝紫的伤痕在身上涂抹。
“醒了?”
耳畔轻飘飘地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小孩打了个激灵,惊恐地看向身侧,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就在身边,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他张了张嘴,大脑空白一片。
向十二收回目光,扭身说:“谢法师救命之恩,今晚多有叨扰,添麻烦了。”
法师?救命之恩?
小孩艰难地朝四周望过去,泥巴墙、烂板凳、破锅灶、随意散落在床边的纸张与木头,以及、挤在其中的两个人。是那个女人,和…一个光头。
一切狭窄逼仄,四周雾蒙蒙的,像在……洞里。想起山洞,小孩瞳孔一缩,身体绷的僵直。
而下一刻,脑袋忽然被什么东西盖了上来。
向十二蹙眉,这小孩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是太冷了么?
“相逢即是缘分,本无叨扰,更无麻烦。”法师合掌低眉,“小庙苦寒,贫僧双眼不便,还请二位小友自度。”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锅里有粥,趁热吃。”
向十二觑向法师,饶是适应了一会儿,也仍难以适应——对面的僧人,本该镶嵌着双眼的位置,空荡荡一片,就着微弱的烛火,隐约能看到里面发红的肉。
这僧人应该上了些年纪,瘦弱不堪,脸颊几乎陷在骨头里。但看不出年龄,身上是缝补了不止多少次的破袄衫。
他盘腿端坐在角落的洞壁边,纹丝不动,倘若不是因为会说话,和骷髅无甚分别。
这……
倘若此刻是场幻境,那么,留给她的课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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