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却像活了一样,忽然抽出无数枝条,尽数朝他拢去。
*
好痛。
小孩到处奔跑,乱草与白骨啃着他的脚,他想活,却怎么都活不了。他不想活,却也怎么都死不了。反反复复,像做了个无限循环的梦。
尸山血池。
无数黑气往身体里钻,无数声音嘈嘈切切,无数厮杀画面在脑子里跑了一遍又一遍。他很痛苦,却无法终止这一切。
好像活了很多个世界,无论躲到哪里,都无法逃脱。他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一遍遍下刀山火海。
“啊!”
又有鬼来了,它们血口大张,一口口撕着他的肉,从脚趾头开始,到脚踝到膝盖,到腿与胳膊血肉模糊。
救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
小孩痛哭流涕。
草丛里忽然窜出一道红影,一把将小孩揪了起来。四周黑气随之淡去。小孩身体倒悬,脸色煞白。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捉住,而肝胆欲裂。
穿过芦苇荡,走到一片空地,京蛰把小孩放下,彼此打了个照面。
刹那间,天地鸦雀无声,心如止水。少年遇见了他的神明。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宛如抓救命稻草,却不期望被救命。这一刻,他是待宰的羔羊。
是生是死,不知道。
京蛰蹙眉,有些不悦。这气息确实是小黑,却被欺负到只能维持小孩状态,又缺胳膊少腿,真是该死。
她劈头盖脸:“我教给你的功夫,你就是这么用的?”
小孩懵懵懂懂,抓得更紧了。
京蛰伸手覆在他心口,一团热气灼上手心,小孩浑身发光。
周遭黑水泼天,无数鬼怪朝着他们涌来,却都只敢在四周打转,而无一物斗胆上前。
很快,小孩的残肢断臂又都长了出来。
京蛰甩开小孩,冷声冷语:“起来!”
夜凉如水,芦苇梢结了层薄雾,唉,竟然连冷都感知不到了。京蛰回头,小孩只有她腰高,身上布条衔着布条,皮肤凹一块凸一块、青一块紫一块。
整个人是青灰色,朦朦胧胧,像个死人。
她脱了外披:“穿。”
小黑没接,就傻愣在那里。
京蛰点了点他的眉心,弯腰凑近了看他:“你不会是这儿磕坏了,傻了吧?”
神明低头,拂照少年。眼对着眼,好像天地存在都是为这一刻。少年羞红了脸,别开眼睛:“没…没有。”
京蛰被吓了一跳:“你会说话?”
“我…我,”少年像做错了事,支支吾吾,“我…再也不说了。”
“我又没骂你。”
说话间,京蛰把衣服披在他身上,眨眼功夫,他又往上窜了一截,已经齐胸高,看来恢复得不错。她捏捏他的肩:“疼吗?”
少年弱弱点头。
“恨吗?”
少年想点头,又摇头,有些茫然。他还不知道,爱恨情仇是什么。身上不疼了,只有心脏跳得很快,难以抑制。
京蛰黑了脸:“果然是磕坏了脑子,傻了吧唧。”
她转身就走,芦苇荡里风滚着风,结了冰的叶子浪打着浪,却不再面目可憎。走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了,比在不夜城,要清静安稳得多。
黑气之中,芦苇荡散着莹白,森森骨气敲着大地,一根根骨头,像一朵朵开合各异的白伞。少年跟上他的神明。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对于这片芦苇荡,京蛰好奇得很。这大片大片的芦苇,太像鸟的羽毛,太像传说中的“羽渊”。
来都来了,她想往更深处看看。
“这地你熟?”
少年愣了愣,他看看四周,芦苇荡,是很熟,刻进骨血的那种熟。只是,像是少了一段记忆,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刹那间,心脏处传来一阵炽热,少年从她眼睛里看到自己半个身子,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心窝,一层薄薄的火光,烧红了皮肤,里面有什么呼之欲出。
怪…怪物…
一幕幕画面闪过脑海,他想起,人们对他拳打脚踢,辱他骂他,长年累月。
有天晚上,他拉着妹妹的手,从矿山里一路往外逃。逃啊逃,妹妹被他们抓回去。他一路滚下山坡,摔进埋骨地。
好多年后,再次醒来……
少年鼻尖发涩,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惧意。
京蛰:……
“行了,你不熟,我自己找。”
“等…等一下,”越来越多记忆压在脑子里,少年很慌,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我,我应该熟悉的,你等…等我…想一想。”
他捶捶脑袋,显得焦躁不安。
“别紧张,吃块糖。”
地冻天寒间,她遥递来一颗火红的圆球。少年双手接过,往嘴里放。一股奇异的感觉钻进四肢百骸,像葡萄,可却是硬的。
“嘎嘣嘎嘣”
他嚼巴嚼巴生咽下去,喉咙里像进了碎石子,一双眼却暗暗盯着眼前人,观察着她的表情,总结了句:“好吃。”
京蛰看他一副牛嚼牡丹的样子,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没嚼,在两处腮边打转:“糖是这么吃的。”
她把腰间那一袋糖送过去:“你再尝尝。”
少年双手接过,有样学样。埋骨地里,到处都是寒气与毒障,他能吃得进去东西,就没有事。这么多丹药,足够驱寒了。
京蛰笑了,循循善诱:“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半晌,少年边想边偷看她,怕她脸上出现一丝不悦,怕她大发雷霆,将他抛在这里。她一个蹙眉,就足矣使他溃不成军。
可是,她没有。
一颗心渐渐安定,少年全神贯注,费力搜寻着每一处记忆,血雨尸林,刀光剑影。他想起,他被此地的黑影吃了个一干二净,再某天,他从骨头里钻出来,开始疯狂吃东西。什么都吃,有时吃同伴,有时吃异类,有时吃人。
黑影去哪里,它就去哪里,世界总是血红色,又拥挤不堪。
他想起来,黑影们经常会往两个地方涌入。
一个,是城里。一个,是埋骨地更深处。这两地像是火炉,总是暖烘烘热乎乎的。
记忆很沉,压得他头昏欲裂,疼痛又莫名疼遍全身,即便找不到伤口。他忍下巨痛:“我,我想起来了。”
京蛰点头:“带我走。”
少年抬头,眼神湿漉漉地:“好。”
有了方向,少年像是找到了救赎,蛮头蛮脑地往芦苇荡里钻。俩人一前一后,一矮一高。两抹火红色,行走在泼天黑色里,自成灯火。
好像,天就要亮了。
好像,再多走一步,就能挣脱命运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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