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这是……在渡劫?
脑子里很多事连在了一起。这场面,有点像祖宗卷上记载的王伥化神。
她心头一紧。
小黑,被它吃了?
还用问吗?否则它化什么神?——燧人氏也是从息壤里化的,不同的是,燧人氏是神蜕成的人,肉身藏了太多秘密。心脏天生就是团一脉相承下来的神火。巨蛟吃了神火,功力大增,导致渡劫化神,不是不可能。
京蛰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城主的用心,无论怎么选择,小黑必死。他是她的替死鬼。而她,确实就像城主说的,完全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蛟化龙,如鱼跃龙门,一龙得道,鸡犬升天。
一道道惊雷劈下,地面几乎无从下脚。
京蛰踉跄着往埋骨地外跑。
打了不知道多少道雷,城破了,天破了,一道道口子被撕开,泥水滚着土,载沉载浮,世界在坍塌。月光从裂缝中洒照进来,照得人心尖发颤,原来,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这时已经顾不得埋骨地与日月城之分,芦苇叶刀片般划过,又一道白光劈砍下来。
“嘭”地一下,京蛰一头躺倒过去——
意识短暂地消失了几秒,疼痛席卷全身。耳畔风声猎猎。再睁开眼睛,一颗硕大的头颅近在眼前,是那条巨蛟,它正往头顶上一块撕裂的天空钻。京蛰心惊肉跳,连忙扒住它的鳞片。
又一道雷电劈下来,巨蛟来不及闪避,被重重砸了下去。京蛰差点被甩飞。这头巨蛟奄奄一息,攒了好几次劲,又往上面飞去。
眼看天雷又要劈来,小心翼翼往边上挪,死死抱住了它的角。
一道白光闪下,眼睛几乎失明。
好险,躲过去了。
几个升跃间,巨蛟已经飞到了雷电最深处,再往上依稀能看到亿万万星辰,萤火般发着光。只是星星,也无风雨也无晴。
到这一步,巨蛟全身都过了电,京蛰也不能幸免,再这样下去,早晚得死。想想也是可笑,出去的梦,她本打算放弃了的。可偏偏,命运又给了她希望。
而这样的希望,是靠背叛得来的。
她不想死,也不想放弃。
该不该放手呢?
一旦放手,还有命活。
不就是地狱?只要能活,一切尚还能忍受。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天外的世界?一切爱恨情仇,在更为宏大的世界面前,竟然渺小而又可笑吗?
忽然黑云压顶,将无垠星空遮去,吐下一口瀑布般的雷电,而这条巨蛟,却发了疯地朝这道闪电劈下的地方射去,如蛾扑火。闪电亦是光。
这一刻,京蛰没再松手。
*
雷电偃旗息鼓,天空下起倾盆大雨。
而日月城,变成了一座死人城。那两条巨蛟把这里搅了个天翻地覆,却一条都没飞出去。可悲、可怜、可叹。更可恨。
祝华阳运送着往来难民,气不打一处来。他是真没想到,世上还会发生蛟化龙这种怪事——蛇就是蛇,蜕了皮也还是蛇。化龙?在这座小城里面?开什么玩笑!
没有金鳞身,还不是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它死不死不重要,连累他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凡人干什么?
为避免这种事二次发生,他已拘了温秋水、吴张氏等一干暴动份子,又派人上下搜寻可疑之处,一经发现,尽数捣毁。
真晦气!
祝华阳:“现在灯没了,怎么办吧?”
另一人斟酌:“只能…点人灯了。”
人灯就是,把人眼睛挖了,眼是魂之精,点魂精生火,这样一来,灯就散入了“寻常百姓家”,不需费心维护——不点死就好了。只需要偶尔再杀些燧人氏,以供中心地带,还能凑合活。
“祝大人,”有小厮火急火燎地跑来,“我们在埋骨地发现了可疑踪迹,很…很是像…前少主,我们的人不便进入埋骨地,请求支援。”
“确定没看错吧?”
这话在祝华阳耳朵里,无异于:无主蚂蚁找到了蚁后,日后,只要安排妥当,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蚂蚁出生。这是大好事,派多少人都得把她抓住。
“没,没看错。”
“你,去带点人,把她给我抓住。”
“属下这就去办。”
小厮瞅了眼那人,心里打鼓。这人文质彬彬,像柔弱书生,哪儿是能抓人的样子?
但为了住进城中心、子孙们的医疗教育,他万不能像大街上那些难民一样,只会混吃等死,他得上进,他得奋斗,哪怕这样的上进,是去给别人当走狗、送死。
他跟着书生,带了几个壮汉,一并去了埋骨地。
埋骨地被毁得一塌糊涂,一切全都乱了套。他们这些凡人,如今也可以进到这里。伥鬼和人,分得不那么清楚了。
*
“咳咳…”
京蛰滚倒在烂泥堆里,没死。咄咄怪事。倒真是咄咄怪事。她不想睁眼,可现实由不得她不睁眼。有人在旁边挖土,对她又扯又拽。
她有些不耐烦,别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可话说不出去,她有点死了。
那人动作不停。
一个劲儿地挖土。
是小黑,他还没死,不知怎么就被雷劈成了人,这不可笑吗?奋力一搏,竟然就成了个人。化神化了个寂寞,他难道不知道,在这日月城里,人是没用的吗?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之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他不如去死。
她也一样。
他们不如一起去死。
可这人脑残似的,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恶意,被巨蛟吃掉后心也不忘带她走。她都这样了——嘶,她整个人被从坑里抱了出来,少年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身形像只大狗,完全将她抱在了怀里。
变成了大人,也还像个笨拙的少年,抱都不利索,差点没把她摔了。小黑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腰,而后将她扛在了肩上。
这不对吧?
等等,他要带她去哪里?
她的脖子不对劲,正常人趴在别人肩头,头该扣在别人胸前——她是反着的。那少年似乎知道,还特意用手在她头下垫着。
难怪这么扛,横抱头没有支撑点,荡来荡去,走几步路就断了。可这……这就对吗?许是死不瞑目,她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前方,那是黑渊方向。
他想干什么?报复她的不救之仇?
她看见,他进了黑渊,她看见,那口棺材还在那里,又被藤蔓吊了起来。她看见,少年打开了棺材。
接着,她被放了进去,无数藤蔓包裹而来,少年将她的头摆正,最后与她深深对望了一眼,这一眼中,竟然有种莫名的情愫。
可一切终究太快,快到来不及缱绻缠绵,就被无尽的黑暗斩断了。她看见,少年变作了她的模样,而她的棺材,被永久地盖上了。
藤蔓蚕丝般扎进她的皮肤,一寸一寸,几乎穿进每一个毛孔。空洞的心脏被什么填满着,冰冷而干涩,刚开始时总是很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想,少年一定是在报复她。
她接受这种报复。
可时间久了,痛意经久不衰,生机被一点点蚕食殆尽,她却开始恨起来。
她恨把他从埋骨地里拉出来,恨与他朝夕相处,恨自己后来心软救他,恨这如斯蚀骨之痛。她恨他那张总是在脑海里盘旋、从不肯散去的脸。她恨他的一切。
她恨他,铁石心肠,竟然就这么放弃了她。
她被放弃了。又一次、又一次……
她恨他。
带着这股强烈的恨意,她的身体越变越奇怪。
她好像感知不到手脚的存在了,头上好像长了什么东西,身体被折磨得竟然生长出了鳞片,藤蔓穿心过肺的痛感渐渐淡去。
身体竟然痒起来。
像有什么发了芽。
恨意跟着痒起来,痛也因此有了味道,酸酸的,好像葡萄的味道。
真奇怪。
人们为什么,总是在不停地犯错、再犯错,非要等到一切无可挽回时,才愿意明白,那些埋藏在心里、一日涨过一日的剧毒,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
恨永远不长久。
我恨你,因为我心里有我爱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