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婳点点头,“嗯,到时候让许大夫也跟着去,就劳烦秋姨和许大夫多费心力了。”
秦书婳拿起毛笔,落笔之前又叮嘱道:“别院近山夜里寒凉,娘受不住,秋姨记得多收拾些保暖的衣物。”
如此自然的连串关心叮嘱,听得秋姨一愣一愣的,她感觉更加突兀。
是什么让少城主重新开始关心城主了的?
好像……城主大人一直没变,变化极大的,是少城主。
秋姨下意识将头微微偏向一侧,沉浸的思绪被拉长,她回忆起少城主的这三年。
柳公子离世后,少城主消沉了很长时间。
有段时间,她几乎没见过少城主开过口,仿佛喉咙连同开口的能力都被生生剜去。
即使有人问话,少城主也基本只是极其缓慢地眨一下眼,目光穿透对方,投向某个遥远的虚空,嘴唇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后来城主大人受伤,日月城所有担子落到少城主身上,她终于听到少城主开口了。
只是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仍旧像蒙上厚厚灰尘的琉璃珠,里面什么也没有映出来——没有悲伤,没有哀愁,只有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虚无。
她看到少城主整日都很忙很忙……
是的,少城主把城主设想过,还没没来得及开展的,还有少城主自己添加改进的事务,一时间全翻出来着手实施。
少城主变得很忙很忙。
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她去找少城主,少城主都是醒着的。醒着如提线木偶般,机械地完成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务。
他们都以为,少城主也许会像城主大人那样,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结果大概一年多前,似乎就那么突然的一夜之间,少城主变得“正常”了,甚至有些……亲切、正常过头。
少城主重新喝起了养生药膳,那是柳公子见少城主冬日手脚冰凉,为少城主调配的。少城主经常会为自己准备一份,给她和城主也准备一份。
碰上面,少城主会温和笑着关心她,和她正常谈论城主的身体。少城主开始照常去商铺视察,照常接差事,也开始正常吃桂圆。
要知道,少城主的爹和外祖母相继离世之后,少城主就从来没碰过桂圆了。
当时这个变化给她带来的震惊,不亚于她知道少城主独自闯冥界。
少城主不像城主大人那样,遗忘过一些伤痛才变得稍微正常的,少城主什么都记得,还经常会去青芜小筑怀念柳公子,也在柳公子祭日的时候祭拜他。
秦书婳突然像正常的女儿一样关心城主,应对自如地管理着日月城,并且越做越好。
就算秦书婳已经这样一两年了,这样的正常,在秋姨看来也觉得格外突兀。
秋姨看着书房太师椅上,秦书婳伏案书写,孤单沉寂的身影,她素来淡定到有些冷漠的目光微软,融入了一丝柔软和心疼。
她的视线有些恍惚,她眼里,太师椅那秦书婳的窈窕身影,好像有那么一刻与七岁的,小小个的秦书婳重叠。
“秋姨,既然娘忘记了,那就不要让她再想起来了。”
七岁的少城主攥住她的衣袖,眼里有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冷静。
“您……不恨城主大人吗?”她很诧异。
一个七岁大,不久前才被娘亲抛弃,深受娘亲伤害的女孩,竟会慷慨、成熟地说出这样的话。
“恨,”七岁的少城主眼底是一片平静,“但是不重要了。”
这段对话,莫名在她心里记了很久,至今想起都历历在目。
秋姨看过少城主每次经历意外后的性情转变。一直到她退出书房,她也理不清这些转变究竟是好是坏。
秦书婳不知道这个小插曲,也没太留意秋姨什么时候出去的。
她埋头处理完册子,将城防将军、府丞和侯管事等人叫来书房,做好她外出前的安排。
是的,侯管事这么几年了,还在为秦府做事。
侯管事无意间见过秦风华发病癫狂的样子,秦风华又要全部换掉府里的人,但是被秦书婳阻止了。
轮换再多人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还不如让已经知道的人守口如瓶。况且无论是真心愿意,还是被迫愿意,秦家掌权人都已然变成秦书婳,侯管事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
秦书婳绑好面巾,戴上斗笠出门,远行前照旧去了一趟青芜小筑。
她一直有找人定期打理,青芜小筑依旧幽静雅致。
秦书婳没有去地下密室,就这么随意乱逛。独处时的她很安静,秋姨若是见到,定然没法再给出“突兀”这样的评价。
小筑里,前院的凉亭水榭,后院的书房雅室,后山竹林,他们习武时留下的木人桩和沙袋,每一处都还有他们使用过的痕迹。
木人桩上经年累月击打留下的深色印痕和裂纹,就像柳叙离开给她心口烙下的痕迹一样。
世人常言,痛苦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淡。
也许吧……
也许是她经历的时间还不够久,没有久到让时间尘封这段记忆,痛苦才会像潮汐一样,有时候汹涌漫延,有时候好像麻木无觉一样消退。
有柳叙陪伴的日子太过清晰美好,现在失去了,她也恍若能感觉到柳叙好像还在她的身边。
她经常觉得吹来的风是他,觉得池里的鱼是他,现在,竟然连身前这棵缀满柳絮的杨柳,她也觉得像他……
秦书婳仰起头,远处是碧蓝的天空,近处是被阳光晃得虚化了的,柳条的剪影。
她沉默苦笑,眸中神色晦暗。
她知道有的人离世之后会留恋人间,选择灵魂附身于万物之中,借着残魂回来看望难忘的人或事。
她也期望是这样的。
但……
周遭并没有残魂的气息,一丝也没有。
她抬手折下一根柳枝,轻轻抖落上边白绒绒的柳絮,将碧绿柳枝插在腰带上。
白色的绒絮擦过她的手,没一会儿痒的感觉便冒出来,手背轻微泛红。
其实她不太能触及柳絮,每年春季都爱打喷嚏,触碰过柳絮的皮肤,大多会发红发痒。
可是柳絮与柳叙同音,渐渐地,她也爱柳絮了,这几年尤甚。
就算接触过多会发红发痒,她也喜欢在这样的季节多出来看柳絮纷飞,喜欢身边都是柳絮白绒的感觉,大不了就是戴上面巾、斗笠,再多涂些膏药罢了。
她的手轻轻抚摸身前的柳树枝干,指尖在干燥粗粝的柳木纹路上划过。
“阿叙,你还在我身边,对吗?”
秦书婳的声音很清浅,稍微站远一些都听不到她说了话。
但此刻柳叙的意识,偏偏就是在秦书婳抚摸的这棵柳树身上,他听得一清二楚,柳叙的意识一整个怔愣住!
他几乎第一时间去注意秦书婳的神情。
但是秦书婳微垂着头,眼里仍是悲伤,他什么都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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