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华清疏回眸时,谢卿辞不由自主将目光放在她微挺的鼻梁上,那抹莹白沿着她清峭的轮廓蜿蜒而下,最终落在她微动的唇畔,“先去往生鼎那里。”
谢卿辞喉结滚了滚,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垂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华清疏颈间压了一道浅痕,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华清疏翻起手掌,吹了口气,裹了她名字的咒令随风远去。
“我等你的拜师茶。”
她的声音淡淡地,也有些许期待。
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风轻策才急吼吼凑上来,十分哀怨:“不是说不收徒弟的吗,还是亲传!”
当个入门就好了。
哼,亲传?滚吧!
华清疏汗颜,眯起了死咸鱼眼,故作镇定想要转移话题:“师尊想要什么,燕云台上个月送来了一座大珊瑚,火红火红很是漂亮,最衬师尊的风范了。”
师尊什么的,好好哄哄就被绕进去了。
见风轻策神色不动,加上码。
“天音阁的那坛焚香铜炉,前些日子燕云台也送来了,”她撇了眼师尊,心中想笑,话音一拐拖长音调,“师尊要不喜欢,送给漱玉当作生辰礼也是极合——”
“漱玉小丫头玩得明白吗?!”风轻策抢答,立刻打断她的话,“送来送来,别说什么别的了。”
收了我的东西,可就不许赌气了哦。
“那师尊可要认我这新徒弟?”
华清疏趁机问道。
“也不知道你看中那小子什么,”风轻策坐回椅子,扶额叹息,“资质嘛,也不是最好的,就那张脸勉强能看。”
华清疏越发觉得风轻策孩子气了,非常耐心。
你跟木长老聊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那师尊当时为什么收我为徒呢?”
风轻策沉吟,陷入回忆之中,突然得意起来,想起那时收徒的风光:“天赋好,资质高,哪哪都好,涪陵宗那老东西硬是没抢过我,气得在家直跺脚。”
“当时燕云台送你来的时候,排场是真足。带翅膀的马,珍珠粉缀成的窗纱,生怕别人看不起他们的少主。”
风轻策陷入回忆,他当时还以为自己未来的徒弟会是位不好伺候的主。
可华清疏一点都不傲,只带了自己的佩剑,其他物品一律从简。
“师尊见我如是,我见小辞亦如是,”华清疏的声音似古刹晨钟,力穿尘埃,“拜我为师,心诚即可。”
尾音化作白梅清气散在风中。
不看门第,不看出身。
不管你是簪缨贵女,还是市井乞儿。
只看一颗玲珑心。
“母亲教我持剑立身,要我不畏人言,”华清疏忽然低头,想起了小舟上的满湖荷花叶,水珠滚落,紫霞天光,“师尊教我救民济世,我都会记得。”
这些话,她忘不得,也不敢忘。
浮尘落在她的的发上,周围场面嘈杂混乱,她的目光放空,平等地注视着目光所及的一切。那里宛如璀璨星辰,熠熠生辉。
是一种对信念的笃定,更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风轻策摸向身侧酒囊,摇了摇,发现早就空了。
有件事,他没说。
那段年华,他和涪陵宗的那位年少时起了龃龉,从此便总喜欢对着干。当时,其实是那位先看上了华清疏的天资,没想到后来华清疏选上了他。
命运真是个好东西,总在人毫无防备时,打的人措不及防。
风轻策思绪渐渐回旋,年少的这些纷争与执拗,如今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怎么就为了诸多小事吹鼻子瞪眼犟了这么多年?
又觉得好笑,心中暗想:有空去找那位打一架,好好论一论,把话都说开。
人生无常,前路歧路,与其纠结,不如玉兰树下,再度把酒言欢。
不过,他的徒弟真是长大了。
要是有一天他出了不测,总不至于让她太过孤立无援,束手无策。
即便她再也不是那个只带一把佩剑、从简而来的少女,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护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哪怕她能够独挡一面。
忽然殿外,两只仙鹤振翅,姿态皎皎,额上的红冠摄人心魄。它们长颈交缠着掠过往生鼎,翅尖扫过的霎那,鼎中沉寂已久的往生焰轰然苏醒。
衔春的灵使已至。
一左一右并立,分别落在高台两侧突出的石柱之上。左侧的那只金喙轻启,代表新生的千年昆仑松枝坠入火海,顿时激起七彩流焰直冲斗牛。
火光中松枝化作碧色游龙,它张开大嘴在底部盘旋。
右侧仙鹤引吭高歌,声浪震得大殿内的白皮鼓无端自响。
收徒大典正式开始。
在昆仑墟,徒弟投入带着自己名字的纸片进入往生鼎,长老亦然。鼎中有流火符阵可以自动进行匹配。
讲机缘,讲心意。
三道爆惊雷般的裂声撕裂空气,无数金色篆文如同星河倒灌,升至天空。每个名字都席卷着火焰,两两绑对。
华清疏蓦然抬首,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名字和谢卿辞紧紧依偎,那三个字不似其他名字那般若即若离,似乎被命运熔铸在一起,字字相嵌,笔划纠缠。谢卿辞的名字甚至微微倾斜欲要融进她的名字里去。
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拴在一起,斩不断也分不开。
又像是命里结成的红线。
她站起身的刹那,金光映得眉目耀眼。
所有青铜器皿同时嗡鸣,檐角铜铃在震动,这是以往都不曾有过的景象。
金色篆文齐齐一颤,文字中的一方狂热地奔向另一方,文字也有灵。
谢卿辞三个字跳上她的手掌,亲昵地蹭了蹭,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消散。
礼成。
很奇特的感觉连上华清疏的灵核,独属于二人的羁绊。
各门各派都有一个圆形台柱,环绕大殿均匀四散。只有掌门这一脉,冷冷清清。
华清疏单手托腮,靠在台缘,发间点缀几枚精致的玉簪,簪头雕刻有细小的莲花,几欲绽放。眉眼如画,眸色清冷,平静中是疏离,眼波流转间又是温柔。
目光缓缓扫过,在人群中寻找什么,衫袍扬起。
素衣若可比,天下未逢君。
袜刬添微冷,应是绿浓殷。
找到了,华清疏眉头一动,瓷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透着淡淡的冷光。
红肥绿瘦,或绿肥红瘦。
谢卿辞抬眼,刚巧和她对视交汇,跨越千山万水在此定格。
明眸皓齿,佳人善睐。
他摸向眉心,流光退散时有道灵力钻了进去。
灵力像条奔流的大河,浩浩荡荡。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在震颤,有如春风化雨,抚过他的灵台。
这就是师尊的实力吗?
他拾阶而上,步履略沉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明明已经知道结果了可为何还会这样。
谢卿辞听着自己的心跳沉沉砸下,听着华清疏挪动茶盏时的微妙刮擦声。
天地在旋转,碧螺春的茶香在氤氲。
一缕一缠,纠缠于心间。
华清疏静立如松,负手接过少年递来的茶盏。
发丝无风自动,肤色素白耀眼,二人平视。
她抿过,将茶盏搁置一旁,发出清脆的响声。
食指点上少年的眉间,一点青光隐没。
在摆动的衣袖和裙裾,华清疏神色专注,指尖在谢卿辞额间微微颤动,当了个凡俗画师,在空白幕布描摹心仪画作。谢卿辞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大殿内人群沸腾,热闹到不似寻常人间。
世界或许很大,但此时此刻只有方寸大小,小到仅仅可以环住他们二人即可。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青色的梅花印留下,倏地不见。
亲传印记。
在覆上血痕位置那一刻,华清疏想起那日在仙盟地牢的幻境。
半截面具下的嘴脸,人鱼烛上的血泪和穿堂的悲鸣。
以及半跪于地时流下的血泪和绝望的痛楚,不动声色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如果我真的成了个魔头呢,这孩子该怎么办,他会不会为我所累,被人唾弃。
可我又如何会成为那样的人。
弑师,杀友,屠城。
荒唐!可笑!无稽之谈!
那就赌一赌喽。
坏透执着的疯子。
她道:“我为你师。”
“入我门下,不可作恶,”华清疏定定,又扬眉将是视线放向远方,声音绵长,“仅此一条,其余均可。”
“君子从心,不为规矩所困,心正者自可于规矩间游刃有余。”
“燕云台家训。”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好比逐渐变热的水,从温凉到良好再到灼热。下一刻翻滚的水珠就会溅出来,你很期待水沸腾的那一刻,真的到了界点,又踌躇一番,试探又试探。
忽然溅上你的手背,留下了白花花的印记。不觉痛,反而很热烈。
不自知的自虐狂。
谢卿辞哑着嗓子,觉得自己离华清疏的距离更近了一步。
不知为何,又觉得这距离可能离得更远。
水在荡漾,冰在融化。
他道:“师尊。”
“嗯。”
“回家,”她又添了一句,“以后不用回学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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