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台风眼.唯一

陈屿的心跳渐渐与他同步,像两艘在风暴中并排停泊的破船。尚雾最后看见的,是墙上那行被雨水冲刷却依然清晰的锈痕:S&C=1998-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足以抵抗任何台风。

尚雾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明明还躺在陈屿怀里,却能同时从高处看见两具蜷缩在防水布下的躯体。灯塔残破的穹顶在台风中摇摇欲坠,而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地悬浮在半空,看着下面那对瘦骨嶙峋的恋人。

从上方看,他们的身体周围环绕着一层微弱的蓝光,像某种生物电场。尚雾的灵魂视角能同时看到陈屿右手紧握着他左手的力度,又能看到自己凹陷的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这种双重感知让他既困惑又平静。

“你在看什么?”现实中的陈屿突然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尚雾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无法动弹。他看见自己的躯体在陈屿怀里轻微抽搐,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疼痛,只是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部关于别人的电影。

灵魂状态的尚雾飘到墙边,看着那些被雨水冲刷的锈痕。S&C = 1998 - 2028。这个等式在闪电中泛着诡异的紫红色,像是有了生命般微微脉动。他伸手想触摸,却发现自己的手指穿过了墙壁——原来灵魂是没有实体的。

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尚雾看见十七岁的陈屿在器材室门口逆光而立,校服下摆沾着蓝墨水;看见他们在淋浴间接吻时,冷水从花洒喷出,在两人皮肤上结成细小的水珠;看见毕业那天陈屿把啤酒罐捏扁扔进海里,转身时眼睛比月光还亮。

这些记忆碎片像被台风卷起的树叶,在他意识中旋转飞舞。尚雾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们说死亡前会看到一生的走马灯——原来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生理体验。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现实中的陈屿。尚雾的灵魂飘回自己躯体上方,看见陈屿正用沾满雨水的手帕擦拭自己咳出的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班长,如今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但当他低头亲吻尚雾额头时,眼神里的温柔与十七岁那年毫无二致。

“别走...”陈屿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紧攥着尚雾的病号服,“再等一会儿...”

尚雾想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只是暂时脱离了躯壳。但他的灵魂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陈屿把耳朵贴在自己胸前,数着那些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某种强烈的冲动让尚雾的灵魂重新沉入躯体。回归的瞬间,疼痛如海啸般袭来——肺部的灼烧感,喉咙里的血腥味,脊椎如被电击般的刺痛。但这一切都值得,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陈屿的体温,闻到了对方身上混合着药味和铁锈的气息。

“回...来了...”尚雾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

陈屿的眼泪滴在他脸上,和雨水混在一起。“我知道,”他的嘴唇贴在尚雾耳畔,“你刚才飘走了。”

原来陈屿也感觉到了。尚雾想笑,却只发出一串气泡音。他的肺里已经充满了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溺水。陈屿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这个姿势减轻了一些痛苦。

“还记得...跳跳糖吗...”尚雾断断续续地说,每个字都带着血沫。

陈屿从湿透的西装内袋摸出最后一包跳跳糖,包装上的卡通鲸鱼已经被泡得模糊。他咬开包装,将糖粒倒进尚雾口中。那些小星星在舌面上炸开的刺痛让尚雾想起十七岁那年,陈屿第一次把跳跳糖倒在他掌心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好吃吗?”陈屿问,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尚雾点点头,用眼神示意陈屿也尝一些。陈屿俯身舔走他唇边残留的糖粒,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想起了废弃灯塔里的初吻。那时的海风格外咸腥,生锈的铁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而他们只顾着探索对方口腔里跳跳糖炸裂的轨迹。

雨势突然变大,防水布被狂风掀起一角。陈屿用身体为尚雾挡雨,白衬衫紧贴在背上,显出脊椎骨节狰狞的轮廓。尚雾伸手抚摸那些凸起,想起高三那年陈屿背着他爬灯塔楼梯,校服下的脊椎也是这般分明。

“冷吗?”尚雾问,手指滑到陈屿腹部的手术疤痕上。

陈屿摇头,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尚雾知道肝癌晚期患者会经历难以忍受的寒冷,就像自己的肺部永远燃烧着无形的火。现在他们像两块互补的拼图,一个的寒冷缓解另一个的灼热,在毁灭中找到诡异的平衡。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尚雾在陈屿瞳孔里看见灯塔最后的残垣正在崩塌,铁楼梯像条垂死的蛇般扭曲断裂。防水布被彻底掀翻,暴雨直接浇在身上,却奇异地不觉得冷。

“要结束了。”陈屿说,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死亡。

尚雾突然挣扎着坐起来,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盯着墙上那道锈痕——S&C = 1998 - 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像是要刻进时间的骨髓里。某种最后的执着让他用手指蘸取自己咳出的血,在那个等式周围画了个心形。

陈屿笑了,虎牙尖上沾着血丝。他接过尚雾的手指,在心的底部添了个箭头,就像高中时他们在课桌上画的涂鸦。这个幼稚的举动让尚雾想起十七岁那年,陈屿在他草稿本角落画的同样的图案,当时还被数学老师当众训斥。

“完美。”陈屿评价道,把尚雾重新搂进怀里。

尚雾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而陈屿的心跳却反常地加快了,仿佛两人的生命正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下趋于同步。他想起生物课本上说,长期相处的爱人会出现生理同步现象——月经周期、心跳、甚至脑电波都会逐渐一致。

现在,死亡也要同步降临了。

尚雾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奇怪的是,陈屿的脸却越来越清晰。他看见对方右眼下方那道月牙形的疤,看见虎牙尖上的细小缺口,看见睫毛上凝结的盐粒。这些细节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像是被某种内在的灯塔照亮。

“等我们三十岁...”陈屿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梦呓,“就一起去墨尔本看企鹅。”

原来这就是当年被海风吹散的后半句。尚雾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但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像是最后的回应。陈屿似乎感受到了,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着那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我听见了。”陈屿说,手指与尚雾十指相扣,“你说好。”

远处,台风掀起的巨浪拍打着堤岸。尚雾感觉自己的意识再次开始漂浮,但这次他没有抵抗。让灵魂随风而去吧,反正□□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在最后的清醒时刻,他感觉到陈屿的心跳渐渐与自己同步,像两艘在风暴中并排停泊的破船。

墙上的血色涂鸦在闪电中闪烁,S&C = 1998 - 2028。等号画得很深,深得足以抵抗任何台风。

尚雾最后看见的,是十七岁的陈屿站在器材室门口,阳光给他轮廓镀上金边。少年笑着伸出手,虎牙尖上沾着跳跳糖的彩色星星。

这次,他终于握住了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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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抵达的台风眼
连载中常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