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只恐龙钥匙扣。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只傻笑的绿色恐龙,看了很久。然后,他猛地扬起了手,做了一个要把它扔进河里的动作——
尚雾的心瞬间揪紧,几乎要失声喊出来。
但那只手在空中僵住了。最终,他没有扔。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紧紧攥住了那只恐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下头,肩膀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一刻,尚雾再也忍不住了。他从树后走了出来,脚步很轻,踩在湿软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一直走到陈屿身后,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陈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立刻察觉。直到尚雾的影子,缓缓地、投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陈屿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只有那只紧紧攥着恐龙的手,关节白得吓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河水汹涌的流淌声。
“…陈屿。”尚雾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前面的人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陈屿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帽子依旧拉得很低,但尚雾能看到他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清情绪,只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狼狈。
“…你来干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比任何情绪都更刺人,“来看我笑话吗?”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尚雾心里。他猛地摇头:“不是!我…”
“那你来干什么?”陈屿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尖锐的痛苦,“炫耀你的高分?还是来施舍你可笑的同情?”
“我没有!”尚雾急切地辩解,上前一步,“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陈屿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 bitterness(苦涩),“看我有多失败?看我有多可笑?十二年…就换来这个结果…”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那冰冷的平静,“…你满意了?”
“陈屿!”尚雾心脏抽痛,又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他,“你别这样!一次考试不代表什么…”
“不代表什么?”陈屿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终于露了出来。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通红一片,里面盛满了痛苦、愤怒、不甘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你说得轻巧!对你来说是不代表什么!你超常发挥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可我呢?!”
他的声音在河风的撕扯下变得破碎而激动:“A大…完了…全都完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都他妈完了!你懂吗?!”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积压了一夜一天的情绪轰然爆发,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尚雾被他眼中巨大的痛苦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苍白地重复:“…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
“办法?什么办法?!”陈屿死死盯着他,眼眶红得吓人,“调剂?去一个我从来没想过的地方?读一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这就是办法?!”他猛地挥手指向汹涌的河水,“还不如…”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含义却让尚雾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你胡说八道什么!”尚雾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也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不准你胡说!”
陈屿试图挣脱,但尚雾抓得死紧。两人在河堤上无声地角力,像两只受伤后互相撕咬的幼兽。
“放开!”陈屿低吼,声音里带着哽咽。
“不放!”尚雾眼睛也红了,死死盯着他,“一次考试而已!就算…就算去不了A大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这就活不下去了吗?!陈屿!你看着我!”
陈屿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瞪着尚雾,胸口剧烈起伏。
“我们是输了一次,”尚雾的声音也在发抖,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执拗,“但我们没输掉所有!没输掉…没输掉…”
他卡住了,那个最重要的词堵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河风呼啸着吹过,吹落了陈屿的兜帽,露出他苍白而凌乱的头发和通红的眼睛。他看着尚雾,眼神里的疯狂和绝望慢慢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
“…没什么不一样了,尚雾。”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虚无,“…都不一样了。”
“一样!”尚雾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绿色恐龙,举到两人之间,因为激动,手指都在颤抖,“你看!它还在!我也还在!我们说好的…说好的每年…”
他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屿。
陈屿的目光落在那两只一模一样的、咧嘴傻笑的绿色恐龙上,又缓缓移到尚雾通红的、执拗的眼睛上。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那股支撑着他的、激烈的绝望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他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良久,一声极轻极轻的、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的叹息,逸散在风里。
“…对不起。”他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沉重得砸在尚雾心上。
尚雾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感觉自己的力气也耗尽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冰冷的对峙,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精疲力尽的平静。汹涌的河水依旧在脚下奔流,但最危险的那道浪,似乎暂时过去了。
雨后的天空,云层似乎变薄了一些,透出些许朦胧的天光。
“…陪我走走吧。”陈屿忽然低声说,依旧没有抬头。
“…好。”尚雾哑声应道。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河堤,慢慢地向前走。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半步的距离。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永不停歇的水声。
走了很久,直到城市的轮廓再次出现在前方。
陈屿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他脸上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我没事了。”他看着尚雾,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你先回去吧。”
尚雾看着他,想从他眼睛里确认这句话的真伪。
“真的。”陈屿扯了扯嘴角,是一个极其勉强却努力做出的表情,“…让我一个人静静。”
尚雾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自己舔舐。
“…那我走了。”他转身,推起单车。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陈屿还站在原地,看着他。暮色开始四合,他的身影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尚雾从口袋里掏出那颗一直没吃的薄荷糖,用力扔了过去。
陈屿下意识地接住,愣愣地看着掌心那颗糖。
“下次,”尚雾看着他,大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下次见面,我要检查它化了没有!”
说完,他不敢再看陈屿的反应,骑上单车,飞快地离开了。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知道,那道裂痕或许还在,那场暴雨的阴影或许还会持续很久。
但至少,他们都没有松开手。
至少,他们约定了下一次见面。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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