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不是电话,是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铃声,突兀地响彻在寂静的雪夜里。
他愣住,心脏莫名地一跳。这个时间,谁会给他打视频?
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头像,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是尚雾。
那个他亲手删除,却又在某个酒后失控的深夜,偷偷重新搜索并添加回来(设置了仅聊天,且没有打招呼)的,柴犬头像。
头像在跳动,铃声在持续。一声声,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盯着那个头像,手指僵硬,呼吸都屏住了。接?还是不接?
雪落在手机屏幕上,很快模糊了那个跳跃的图像。
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告诉对方,我刚刚扔掉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信物?告诉我可能要失业了?还是像过去几年那样,干巴巴地说一句“还行”?
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在空旷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屿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跳跃的头像,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片埋葬了过去的、漆黑的河水,和这条看不到尽头的、泥泞的路。
他最终,也没有按下那个接听键。
只是任由铃声,一声,又一声,响到自动挂断。
屏幕暗了下去。世界重归寂静。只有雪落无声。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落满了雪的雕像。很久,才推着电动车,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河堤。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幕里,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只剩下那只沉入河底的绿色恐龙,和那通无人接听的视频请求,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早已千疮百孔、却终究未能彻底斩断的过去。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小城裹了层薄薄的白被子,太阳一照,晃得人眼睛疼。陈屿推着电动车从河堤回来,鞋子和裤脚都湿透了,冰碴子顺着裤管往上钻,冷得他牙齿打颤。脑子里浑浑噩噩,像塞了一团被水泡烂的棉花。
回到家,父母还没起床。他轻手轻脚换了衣服,把湿裤子团成一团塞进洗衣机,然后一头栽进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外面传来父母起床的动静,洗漱声,厨房里锅碗瓢盆的轻响,还有压低嗓门的说话声。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安安静静,像块冰冷的砖头。那通未接视频的提示还挂着,红色的数字“1”像个嘲讽的烙印。他没点开,也没删除,就那么放着。
厂里今天公布裁员名单。他躺到快中午,才爬起来,胡乱洗了把脸。镜子里的男人脸色灰败,眼下一片青黑,胡子拉碴。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骑着小电驴往厂里赶,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路上积雪化了,泥泞不堪。他心里意外的平静,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麻木。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厂门口围了些人,嗡嗡地议论着。公告栏前挤满了脑袋。陈屿没往前凑,把车停在远处,点了根烟,靠在车座上慢慢抽着。烟雾吸进肺里,带着点廉价的辛辣。
过了一会儿,人群骚动起来,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垂头丧气,也有人面露庆幸。他看到同车间一个平时挺巴结领导的老王,红光满面地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小陈,没事儿!年轻,机会多的是!”
陈屿扯扯嘴角,没说话。心里明白了。
果然,等人散得差不多了,他走过去。白纸黑字的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理由写得很官方,“因公司业务调整”。
意料之中。他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几秒,转身就走。
去车间收拾个人物品,一个破茶杯,半包没抽完的烟,还有件旧工装。同车间剩下的人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漠然,也有点兔死狐悲的意味。他没看任何人,把东西塞进一个塑料袋,拎着就走出了车间。
厂门外,阳光刺眼。他眯着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混杂着工厂特有的机油味和雪后的清新。失业了。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小城,找下一份工作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没直接回家,骑着车在城里瞎转。经过人才市场,门口冷冷清清,贴着的招聘启事大多是服务员、保安、流水线操作工。他看了一眼,油门一拧,走了。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在一个路边摊买了两个包子,蹲在马路牙子上啃。包子有点凉,馅儿也少,但他吃得很慢,一口一口,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不是视频,是条微信消息。他动作顿住,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果然是那个柴犬头像。
没有质问昨晚为什么不接视频,只有一行字,没头没尾:
“我要结婚了。”
后面跟了个电子请柬的链接。
陈屿的手指僵在冰冷的屏幕上,包子馅儿的油渍蹭在了屏幕一角。他看着那行字,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有点理解不了。
结婚?
和谁?
沈思源吗?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画面,大学时照片里那个总是出现在尚雾身边的戴眼镜男生,杂志上并肩而立的“黄金搭档”,峰会台下微笑注视的目光……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闷闷的疼。紧接着,一股说不清是荒谬还是解脱的感觉涌了上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最后是这样。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手指动了。
没有点开请柬,也没有回复任何话。
他直接长按那条消息,选择了“删除”。
然后,他点开那个柴犬头像,进入资料页,找到那个红色的“删除联系人”选项。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
点击,确认。
头像和名字瞬间消失。连同那条宣告婚讯的消息,一起被抹去。
像擦掉桌面上的一粒灰尘。
他收起手机,把最后一口冰冷的包子塞进嘴里,用力咽了下去。喉咙有点堵。
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阳光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影子。他跨上电动车,拧动油门,汇入了车流。
没有目的,就这么一直骑。穿过喧闹的市区,穿过安静的巷道,穿过结着薄冰的桥洞。
风呼呼地刮过耳朵,吹得他眼睛发涩。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废弃的灯塔里,少年咬着他的嘴唇,血腥味混着海风的咸涩。想起那人说:“那就一起。”
想起后来无数个日夜,那些渐行渐远的疏离,那些言不由衷的对话,那些被现实磨平棱角、最终沉入河底的塑料恐龙。
都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结束了。
他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直到电动车发出电量不足的警报声。他停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街角,四周是低矮的、贴着白色瓷砖的旧楼。
天快黑了,路灯次第亮起。小城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
他拿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再也没有那个跳跃的头像。他翻到通讯录,找到母亲的号码,拨了出去。
“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失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母亲刻意放轻的声音:“…没事,回来再说,妈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嗯。”他挂了电话。
站在原地,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街角。未来怎么办?他不知道。考研?考公?还是去外地找个活儿干?
一片迷茫。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被他亲手扔掉了,删除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也好。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推着彻底没电的电动车,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去。
背影融入小城灰暗的暮色里,和无数为生活奔波的身影一样,普通,渺小,不起眼。
只是从此,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那个叫做“尚雾”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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