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如果这个盒子被你找到,带上钥匙,去这个地方。”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陈屿拿着那张纸和那把钥匙,站在瓢泼大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看着纸上的坐标和那句指示,脑子里一片混乱。
坐标是哪里?这把钥匙又是开什么的?
尚雾到底在搞什么?一个谜题接着一个谜题?在他可能已经失去一切、连思考都困难的现在,留下这些 cryptic (神秘的)线索,有什么意义?
雨水模糊了纸上的字迹,他赶紧把纸折好,连同那把钥匙一起,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和纸张的脆弱触感,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
他抬起头,看着这片埋葬了灯塔、也仿佛埋葬了他所有过去的废墟,又看了看手里这个刚刚出土的、充满未知的盒子。
没有找到期待的答案,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挪动冻得僵硬的腿,拖着沾满泥泞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翻过围挡,推起那辆破自行车。
没有回家。
他骑着车,朝着城里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锁店方向而去。
他要去弄清楚,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哪里的门。那个坐标,又指向何方。
尚雾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留下的最后线索,像黑暗中唯一微弱的光点,牵引着他这个早已迷失在废墟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朝着未知的、或许同样是一片废墟的终点,踉跄前行。
雨还在下。前路泥泞。
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砸在锁店老旧的遮雨棚上,噼啪作响。陈屿推着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停在锁店门口。他浑身湿透,裤腿上沾满泥点,头发紧贴在额头上,往下滴着水,模样狼狈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锁店很小,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金属和机油的味道。一个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就着台灯的光,慢条斯理地捣鼓着一把锈死的锁头。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陈屿这副尊容,皱了皱眉。
“配钥匙?”老师傅声音沙哑。
陈屿摇摇头,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用塑料袋勉强包着的金属盒,又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把黄铜钥匙,递了过去。钥匙上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泥渍。
“师傅,您…您能看看,这把钥匙,大概是开哪种锁的吗?”陈屿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有些发颤。
老师傅接过钥匙,凑到台灯下,眯着眼仔细端详。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钥匙的齿痕,又掂了掂分量。
“这钥匙…有些年头了。”老师傅慢悠悠地说,“看这齿形,不像现在常见的门锁,倒像是…老式信箱的钥匙,或者那种…单位里更衣室储物柜的薄片锁。”
信箱?储物柜?
陈屿的心沉了一下。范围太广了,几乎等于没说。
“能…能看出是哪里的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他不甘心地追问,指了指钥匙上那个圆形塑料牌,“这上面的数字,您有印象吗?”
老师傅拿起那个小塑料牌,对着光看了看,摇摇头:“数字没啥特别的。这种钥匙,以前很多厂子、学校都用,大同小异。光凭这个,认不出来。”
希望再次落空。陈屿看着那把躺在老师傅掌心、看似普通却承载着未知的钥匙,感到一阵无力。坐标,钥匙,两个模糊的线索,像两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理不出头绪。
“谢谢师傅。”他哑着嗓子道了谢,拿起钥匙,转身准备离开。
“欸,小伙子,”老师傅忽然叫住他,看着他湿透的背影,“看你这样子,是急着找什么地方?”
陈屿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老师傅叹了口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要是信得过,把钥匙和那数字留我这儿,我帮你问问几个老伙计。他们干这行年头比我还久,兴许有人见过。”
陈屿犹豫了一下。这把钥匙和那个坐标,是尚雾留下的唯一线索。交给一个陌生人?
但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慢慢转过身,把钥匙和那张写着坐标的、有些湿晕的纸条,一起递给了老师傅。
“麻烦您了。”他低声说。
离开锁店,雨势稍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陈屿推着自行车,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面对父母担忧又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做不到。
他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最后拐进了一家街角破旧的网吧。这里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烟味和年轻人激动的叫骂声。他开了台最角落的机器,坐下。
开机,打开浏览器。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那个从金属盒里找到的坐标。
页面跳转,地图加载出来。坐标指向的位置,让他愣住了。
不是A市,也不是他们家乡小城。
而是离他们高中母校不远的一个地方——市郊那个早已废弃多年的、他们曾经偷偷翻墙进去探险过的老图书馆。
那个图书馆在他们高三那年就因为设施老旧、藏书搬迁而彻底关闭了,后来据说一直闲置着,等待拆迁。尚雾把东西藏在那里?为什么?
一个废弃的图书馆,一把可能是储物柜的钥匙。
陈屿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标记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地点,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感觉自已仿佛触摸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边缘。
他关掉地图,靠在脏兮兮的电脑椅上,闭上了眼睛。网吧里嘈杂的声音仿佛离他很远。
尚雾。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为什么是那里?
那个他们曾经并肩坐在落满灰尘的书架间,分享同一副耳机,躲避着午后的阳光和外界目光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的旧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不是电话,是锁店老师傅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很短:
“钥匙问到了。是老市图书馆废弃前,三楼东侧期刊阅览室那边,员工更衣室储物柜的钥匙。数字是柜子编号。那边好像快拆了,你要去就尽快。”
老市图书馆!三楼东侧!员工更衣室!
短信内容和他查到的坐标,完全对上了!
陈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空饮料瓶,咣当一声响,引来旁边几个打游戏的小年轻不满的侧目。但他浑然不觉。
他抓起背包,冲出了网吧,甚至忘了退掉机器押金。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他跨上自行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废弃图书馆的方向蹬去。冷风裹着雨丝抽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但他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废弃图书馆离得不近,他骑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在夜色和雨幕中,看到那栋孤立在荒草中的、黑黢黢的苏式老建筑轮廓。围墙塌了一角,他很容易就翻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主楼的大门被木板钉死了,窗户也大多破碎,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他凭着记忆,绕到楼侧,找到一个破损的地下室通风窗口,勉强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满地狼藉的碎砖块、废纸和倒伏的家具。灰尘厚重,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片。
他摸索着找到楼梯,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坍塌。他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来到了三楼。
东侧。期刊阅览室。员工更衣室。
他循着记忆,在迷宫般的走廊和房间里穿行。手电光扫过蒙尘的借阅台、倾倒的书架、散落一地的泛黄报纸。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关闭的那一天。
终于,他找到了那间小小的、位于角落的员工更衣室。门虚掩着,一推就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里面更暗,空气不流通,霉味更重。靠墙是一排老式的、绿色的铁皮储物柜,很多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
他借着手机的光,一个一个柜子地找过去,核对著老师傅说的那个编号。
找到了!
是角落里一个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柜子。柜门上也挂着一把小锁,同样锈迹斑斑。
他拿出那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因为紧张,手有些抖,试了几次才插到底。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锁,开了。
陈屿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手,缓缓拉开了那扇沉重的、冰凉的铁皮柜门。
手机的光柱照了进去。
柜子里很空,没有他预想中的什么“重要的破烂儿”,比如情书、照片或者什么定情信物。
只有一样东西。
一个用透明密封袋仔细包裹着的、扁平的、巴掌大小的…
…诊断报告复印件。
陈屿愣住了。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起那个密封袋。隔着塑料膜,他能看清报告上的字。
患者姓名:尚雾。
年龄:17岁。
诊断时间:2017年10月。
诊断结果:遗传性小脑共济失调(疑似早期)。
下面还有一行潦草的医生备注:建议进一步确诊,此病目前无有效治愈方法,随年龄增长,症状会逐渐加重,可能导致运动功能障碍、语言能力丧失…
2017年10月。高二。
陈屿拿着那份轻飘飘的诊断报告,站在漆黑、死寂、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废弃更衣室里,像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遗传性…小脑共济失调…无有效治愈方法…运动功能障碍…
所以…
所以尚雾那些年的疏远、冷漠、那句“游戏结束了”、甚至后来那个看似“强强联合”的婚姻…
都不是因为不爱了?不是因为差距?不是因为…沈思源?
而是因为…这个?
他早就知道了?从十七岁开始,就知道自己背负着一个这样残酷的、缓慢走向衰亡的命运?
所以他推开他,用最伤人的方式,是怕拖累他?是怕让他看到一个逐渐失去控制、最终可能连走路说话都成问题的爱人?
陈屿背靠着冰冷的铁皮柜,缓缓滑坐到布满灰尘的地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光柱向上,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投下一片晃动模糊的光晕。
他想起尚雾后来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想起他越来越沉默的眼神,想起他那些看似决绝的背影…
原来,那不是厌倦,不是背叛。
那是…在独自走向一片已知的、黑暗的荒漠时,用尽力气,把他推开,推向有光和未来的地方。
哪怕被他误解,被他怨恨。
陈屿坐在黑暗和灰尘里,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晃动的光。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艰难地、无声地喘息着。
巨大的、迟来的真相,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将他彻底淹没,击碎。
原来,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别人。
只有一场持续了这么多年、由一个人默默承受、另一个人后知后觉的…盛大而残酷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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