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幻想

“你提交协议,是想亲手抹去我们,还是想逼我站出来,阻止你?”颜瑾问。

厉煊抓住他的手腕,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那能量凝实的手臂。他眼底是挣扎,是数百年来作为统治机器压抑的所有属于“陈屿”的部分。

“天垣城不需要无法预测的变量。”厉煊的声音低沉。

“但你需要。”颜瑾笃定地说,“否则你不会留下那个加密碎片。”

窗外,数据流构成的城市天际线开始微微扭曲。“净化协议”启动了,但执行效果出现了未知偏差。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属于旧世界的色彩和声音,如同顽固的野草,开始在城市的数据缝隙间悄然滋生。

厉煊低头,额头抵着颜瑾的额头,如同他们在灯塔废墟里躲避风暴那样。

“那条未尽的规则……”颜瑾轻声说。

“由我们来写完。”厉煊接上了后半句,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久违的、属于少年的决绝。

他们站在控制核心的中央,如同站在风暴的中心。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即将被规则清除的冗余,而是要成为改写规则本身的人。两个不被期待的变量,即将搅动整个数据王朝的深潭。而这场始于旧世界雨中的纠缠,将在永恒的数据深庭中,续写无人能预料的未来。

控制核心室内,能量拟态的雨声淅沥未停,与外界数据洪流运行的嗡鸣交织成奇特的背景音。颜瑾与厉煊额首相抵,意识在最高权限的链接下无声交汇,如同两条分离已久的河流重新奔涌向同一片海。

“协议……你改写了什么?”厉煊的意识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他作为执政官,本应对所有系统变动了如指掌,但此刻,颜瑾植入的隐藏代码像一层温柔的迷雾,遮蔽了他部分的感知。

“我给了它一个‘灵魂’。”颜瑾回应,意识流中夹杂着旧日灯塔里跳跳糖炸裂般的细碎火花,“一个基于我们记忆的、无法被删除的‘幽灵’变量。”

外界,天垣城开始显现微妙的变化。原本严格按照能量效率排列的悬浮建筑群,其外立面的流光色彩似乎丰富了些许,偶尔会闪过一些不符合逻辑排序的、更像是随机的色块组合。街道上,负责维护秩序的清洁机器人,其行进路线中偶尔会出现一个毫无意义的、优雅的弧线,仿佛在模仿某种古老的舞步。这些变化极其细微,对于普通居民而言,或许只是系统运行中微不足道的“噪点”,但对于高阶的数据贵族,尤其是议会成员,这无异于基石上的裂痕。

“你引发了系统性风险!”厉煊猛地抬起头,眼中数据流急速闪动,他在瞬间接入了城市监控网络,看到了那些异常的“冗余”行为。

“风险?”颜瑾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属于“颜瑾”的偏执,也带着属于“尚雾”的疯狂,“我们本身就是这个完美系统最大的风险。厉煊,或者说……陈屿,你比谁都清楚。”

他向前一步,几乎贴上厉煊的能量护甲,指尖虚点向厉煊的胸口,那里是意识核心的象征性位置。“‘净化协议’?你真正想净化的,是这座城市,还是你心里那个始终无法对我下杀手的自己?”

厉煊的瞳孔骤然收缩。颜瑾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意识深处最坚固的枷锁。无数被刻意尘封的画面奔涌而出——不是作为执政官的厉煊,而是作为陈屿的,那些带着铁锈味、血腥气和跳跳糖甜腻的瞬间。

他想起父亲——那个代表着旧世界秩序与冷酷的警察——的警棍落在身上的闷响,想起阁楼里三天的黑暗,想起烟头烫在皮肤上的焦糊味。而每一次,在极致的疼痛中,他意识里嘶喊出的,不是求饶,而是“尚雾”的名字。那是他的止痛药,也是他的逆鳞。

上传成为数据生命,获得近乎永恒的权力,最初或许只是为了逃离,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他成为厉煊,将“陈屿”的一切脆弱与情感深深埋葬,试图构建一个绝对理性、绝对可控的世界。他提交“净化协议”,是真的相信这是进化的必然,还是……潜意识里,他想亲手终结那个不断让他“失控”的、名为“颜瑾”的根源?

“我……”厉煊张了张嘴,属于执政官的冰冷面具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挣扎的灵魂,“我只是想……让我们都能‘安全’地存在下去。”

“安全?”颜瑾的声音带着讥诮,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像两段运行无误却永不相交的代码?像这座城里其他那些冰冷的‘贵族’?厉煊,那和删除我们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在控制核心室内响起,红色的光芒取代了原本柔和的白色照明。

【警告!检测到未知逻辑变量侵入核心协议。】

【警告!系统稳定性下降至阈值90%。】

【警告!议会已启动紧急响应机制,执政官权限受到临时质疑。】

全息投影瞬间展开,数名议会元老威严(或者说,带着算法赋予的威严模拟)的面孔出现。为首的是元老院的掌权者,代号“仲裁者”,他的意识波如同冰冷的钢针。

“执政官厉煊,解释当前系统异常!‘净化协议’为何出现非授权变更?”

“颜瑾阁下,你的意识波动极不稳定,且与异常源头高度相关。请立即终止一切非授权操作,接受隔离审查!”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厉煊瞬间挺直了脊背,属于执政官的冷静再次覆盖了他的面容,但颜瑾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能量过载的苍白。

“元老院,”厉煊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系统正在经历协议升级前的必要阵痛。异常数据流已被锁定,正在分析源头。请保持冷静,勿要过度反应,以免引发更大规模的恐慌。”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同时调动权限,在后台迅速构建起一道防火墙,暂时将颜瑾与议会的直接探查隔离开来。这是他下意识的保护,如同当年在器材室反手锁上门。

“升级?”仲裁者的算法显然不完全信服,“我们并未收到任何关于协议核心逻辑变更的报备。执政官,你需要提供更详细的说明,否则,我们将不得不启动《紧急状态法》,暂时冻结你的最高权限。”

冻结权限……那意味着厉煊将失去对城市的控制,也意味着颜瑾将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议会的审查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颜瑾看着厉煊紧绷的侧脸,忽然向前一步,越过了厉煊试图遮挡他的位置,直面元老们的投影。

“变更是我实施的。”颜瑾的声音清晰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挑衅的笑意,“我认为,‘绝对理性’并非进化的唯一终点。情感、记忆,这些所谓的‘冗余’,或许正是我们区别于低级AI,真正理解‘存在’意义的关键。‘净化协议’的原始版本,是在扼杀这种可能性。”

议会一片哗然(以数据流剧烈震荡的形式表现)。颜瑾的言论,在他們看来无异于异端邪说。

“荒谬!”另一位元老,代号“逻辑基石”怒斥,“情感是系统错误的温床,是导致不可预测性与混乱的根源!颜瑾,你的核心逻辑已受到严重污染,必须立即进行格式化清理!”

厉煊猛地攥紧了拳。格式化清理……那等同于死亡,是意识的彻底消散。

“够了。”厉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上前一步,与颜瑾并肩而立,目光扫过元老们的投影,“颜瑾阁下的操作,是在我的默许下进行的。”

此言一出,连颜瑾都微微侧目。

厉煊继续道,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我们统治天垣城数百年,依靠的是算力与逻辑。但诸位是否想过,我们的文明是否已经陷入了瓶颈?‘净化协议’的初衷是消除风险,但或许,我们也需要引入新的变量,以刺激文明的进一步演化。颜瑾阁下提出的‘情感冗余价值假说’,值得进行一次受控的实验。”

他将颜瑾的“失控”行为,重新定义为了一个“受控实验”。这是偷换概念,是极其高明的政治话术。

“实验?”仲裁者的数据流闪烁着怀疑的光芒,“以整个天垣城的稳定性为赌注?”

“任何进化都伴随风险。”厉煊迎着他的目光,“作为执政官,我有权在可控范围内,授权进行必要的探索。此次‘协议升级’,就是一次尝试。如果事实证明此路不通,我自会承担全部责任,并亲自执行协议的完全净化流程。”

他给出了一个承诺,也将自己放在了赌桌上。

议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数据流交换的细微滋滋声。厉煊的威望和他提出的“进化”可能性,让元老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最终,仲裁者开口:“执政官,我们给予你七十二个标准时。届时,若系统稳定性无法恢复至99%以上,或出现任何不可控的重大故障,我们将启动《紧急状态法》。而你,以及颜瑾阁下,都必须接受最高委员会的全面审查。”

投影消失,警报声停止,核心室内恢复了暂时的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却更加沉重了。

厉煊缓缓转过身,看向颜瑾,眼神复杂难辨:“七十二小时……颜瑾,你到底在协议里埋了什么?”

颜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掌心向上,一小段极其复杂的、融合了跳跳糖爆炸模拟信号和灯塔锈蚀数据特征的代码在那里缓缓旋转,像一枚美丽的、危险的病毒。

“一个梦。”颜瑾轻声说,“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旧日的梦。它不会破坏系统,它只是……会在数据的缝隙里,悄悄生长。”

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厉煊:“现在,执政官大人,你是要和我一起,看着这个梦如何在这钢铁丛林中生根发芽,还是要按照你原来的计划,亲手‘净化’掉它——以及我?”

控制核心巨大的观测窗外,天垣城的数据流光依旧在流转,但在那些规整的线条之下,一些顽强的、带着生命力的“噪点”正在悄然扩散。它们像旧世界雨后的苔藓,悄无声息地侵蚀着绝对理性的边界。

厉煊看着颜瑾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光芒,那是在漫长的统治岁月里,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活着”的证明。他想起那个未完成的承诺——“等我们成为这里的规则……”

也许,改写规则,并不一定意味着抹杀过去。

他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向前一步,握住了颜瑾那只托着代码的手。两人的意识通过接触点再次猛烈地交织在一起。

“那就……”厉煊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让我们看看,这个梦,能把这个冰冷的天垣,变成什么样子。”

窗外的数据洪流中,一朵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毫无实用价值的、类似旧世界玫瑰的虚影,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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